裴煜从萧栖迟的语气和所言内容中,听出一丝不祥,不由放下碗,抬头看向她。
萧栖迟眼眶微红,望着裴煜的眼睛,似有些不忍心,微微低眉,方才接着道:“启程回大梁的那天,路过汴河时,姐姐跳河了……又恰逢开闸放水,至今都没有找回来。”
裴煜闻言沉默,拇指在勺柄上磨搓,目光望着桌面久久无法回神。
这么多年来,萧晚迟是唯一让他看见希望的人,虽然他因萧栖迟拒绝了她,但是他心底有个感觉,萧晚迟不会轻易放弃他,即便暂时只能如此,但是未来三五年之内,或许还会有别的转机。
萧栖迟已经成亲,他不知道还能和萧栖迟在一起多长时间,但凡有朝一日他们分开,他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和萧晚迟配合。
可是眼下……命运对他真的毫不留情,萧晚迟自尽,分明是将他心底一点希望的念想都给摧毁。
如今父皇已经年迈,若他不能趁父皇在世时回国,那么等新帝登基,又怎么会理会他这个幼时便为质的兄弟?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外头。
他的人生,当真就这么绝望,连一点希望的念想都不给他?
萧栖迟看着裴煜沉默不语,也大抵能猜到他是个什么心情。毕竟前世,他趁大周覆灭回国,再到成为太子,期间都少不了萧晚迟的用心筹谋。
前世萧栖迟虽然和他在一起,但许多事未曾听他说过。很多事,如今细细想来,其实早已有蛛丝马迹。
比如,裴煜能成为太子,之前的太子去了何处?一直在梁帝身边,其他有皇位竞争力的皇子又去了何处?萧晚迟最后为何会因干涉朝政和皇子,数罪并罚,被梁帝关入天牢,还被恨到在她替代期间施以非人的刑法。
等等这些,足可见,在裴煜的人生中,萧晚迟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几乎可以说是他毕生的贵人。甚至可以说,没有萧晚迟,就没有前世的裴煜。
但是现在,萧晚迟“死”了,裴煜这一生将会有多悲惨,简直眼可见的清楚。
虽然眼下,裴煜已经很喜欢她,但这对萧栖迟来讲,远远不够。这点爱,还不足以在他被踩入绝境时,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还不足以让他看见,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模样。
思绪至此,萧栖迟伸手,握住了桌面上裴煜的手,而后对他道:“裴煜,之前阻止你和姐姐相见的事,你别怪我,我真的不想看到心爱之人和别的女人建立起那般牢固的羁绊。我知道你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你每日都和我开开心心的说话,从你脸上看不到半点忧愁。但是我知道,如今的处境,是你切肤之痛。”
裴煜闻言,眸光微动,她当真明白他,自己一些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裴煜听罢,纵然心里暖,但心情着实不好,只得强自一笑,对她道:“先吃饭吧,再不吃要凉了。”
萧栖迟却反握紧他的手,而后认认真真对他道:“你是我今生唯一所爱,裴煜,我不会让你受这囚徒之苦!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对错,也不知这件事的后果,更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进而失去你。但我爱你,今生冒此风险,为你做这件事,我不后悔!”
裴煜闻言愣住,但从萧栖迟认真的眼神中,听出了别样的东西,莫名担忧起来,怕极了她会伤及自己安全,忙问道:“你做了什么?”
萧栖迟收回手,眼神里有些惧怕,她提了口气,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仿佛这个素来软弱的女孩子,为了他,做了一件远超其能力之外的事。
萧栖迟极力稳着自己声音,开口道:“当日因你隋娘娘一事,遣去大梁送信的人,我没叫回国,而是让他们留在了雁京。而前些日子,太后联合陈太师迫害忠良谢非复,我看到了机会,以你的名义将其救下,送去了雁京。”
裴煜大怔,似是意识到什么,心在胸膛里砰砰跳起,探问道:“以我的名义?”
萧栖迟点点头,“是,以你的名义!谢非复曾为大周重臣,你父皇一定会喜欢这个知道大周不少朝堂之事的人。但凡相见,只要他获取信任,必得重用!谢非复如今已对大周失望至极,他又视你为救命恩人,若等你回国,你猜他会做什么?”
裴煜心跳如雷,谢非复?大周那个以一篇《傲松赋》声名鹊起的廷尉丞?他看过《傲松赋》,谢非复的才华和心胸确实为人所惊叹,不失为一代相才。
但他眼底还是有些许怀疑,不是怀疑萧栖迟的用心,而是怀疑谢非复的能力,真的能代替贤妃,成为他回国后的助力吗?
萧栖迟明白他的担忧,毕竟他又不知道前世的事,自然不了解谢非复有多大的能耐。他可是凭一己之力,逆风翻盘,以推翻一个皇室的雷霆手段,最终建立自己心之所向的人。
念及此,萧栖迟对裴煜道:“可惜如今大周主幼,权臣当道。留不住像谢非复这样真正的清风。我详细调查过,谢非复此人,为人正直,心有宏图与旷世之才。他如今视你为恩人,又恨极大周皇室与权臣,而你父皇若是肯重用他,必然也是为了对付大周,他们二人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你想想,若大梁欲同大周一争高下,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引质子回国!”裴煜霍然起身,脱口道。他望着萧栖迟,呼吸都不免有些急促,眼里已灌上一股浓郁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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