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坐于下首的太傅都面露惊讶。
小皇帝看到他的反应,琢磨了一下自己说出的话,犹豫着问道:“太傅,朕刚说出的话可是哪里有不妥?”
太傅很快回神,摇了摇头,问:“陛下为何会这样问起?”
小皇帝想了一下,回答:“这段时日,朕跑遍了城北各处,见到了很多食不果腹的百姓。那些百姓,有的每日做着辛劳的工作,却只能换取一点儿饱腹的食物,而有些就连让自己饱腹的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在菜市捡些烂菜叶子。但还有些上了年纪、或是身体有残疾的百姓,连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都没有,每日更是吃不饱、穿不暖……”
他从前觉得,与母妃在庆仁殿的日子已经足够难过了,但在城北的北巷街走了一圈才发现,这世间总有人比自己过得更加凄惨。甚至是,想象不到的凄惨。
消息传到明华殿,抱着紫金镂空暖炉的皎皎不由得会心一笑。
兴安见着她面露笑意,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看来公主的先前的做法还是很有效的。”
冬日寒冷,即便是殿内烧着地龙,又置放了几盆银丝炭,皎皎的身子仍是有些撑不住,躺在贵妃榻上,整日恹恹地,提不起精神。细柳带着两个小宫女,为她捏肩捶背,纾解全身泛起的刺痛。闻言,她抬了抬眼皮,轻声道:“陛下越发大了,想来……”
话未说完,她的眼皮却是越来越沉,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兴安知道她昨日一夜都没能睡好——天气寒冷,从前摔过的地方都开始刺痛起来,疼得她整夜无法安睡。兴安不在内殿伺候,可在外值夜时,都能听到她在床榻之上不断翻滚的动静。他朝细柳等人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带着她们悄悄离去。
寂静的殿内,只有银丝炭烧着的细微声响。
原本闭上双眼的皎皎缓缓睁开眼睛,眼底虽然一片疲惫,却是半点儿睡意都没有。
从骨头缝里泛出的寒意在四肢百骸游走着,与浑身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根本让她无法安眠。可她却不能对任何人诉说。如今皇祖母愈发年迈,她不能让皇祖母仍为自己担忧。
与去年的大雪不同,今年的冬雪下了一天,第二日清晨,太阳便从云层中露出头来。
绵软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处处银装素裹。
即便是有了阳光,但仍是地冻天寒、滴水成冰。这种天气,皎皎恨不得时刻抱着火炉,根本不想出门。但今早却听闻了太皇太后偶感风寒的消息。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况且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连章御医都再三吩咐,可千万不能冻着了。是以乍一听闻她风寒,皎皎便止不住的忧心起来。于是再也顾不得满地积雪与风寒,匆匆去了太皇太后寝宫。
她去的巧,刚好撞上请脉的章御医出门。皎皎抬手免了章御医的礼,急急问道:“章御医,太皇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这些年,太皇太后的身体一直都是章御医负责调理,他为人又不知变通,于是说了一堆令皎皎头疼的医术言论。皎皎连忙抬手制止了他,问道:“你直说,到底严不严重?”
章御医的长篇大论无人听,对此很是不服气,吹胡子瞪眼地气了一会儿,才气哼哼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寒凉空气而已。”他难得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只要按时服药,想必不日便能痊愈。”
可皎皎并未听出他的些许迟疑。她向章御医道谢之后,便匆匆入内。
内殿之中,太皇太后躺在锦被之中,花白的头发铺陈在枕头上,满脸风霜侵袭过的痕迹。她双眼微闭,似乎是精力不济,刚刚睡着。
伺候太皇太后的宫女俯身向皎皎行了一礼,又搬来绣凳,让她坐在床边。皎皎安安静静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她的眼睛牢牢盯着太皇太后,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了一片酸涩难过。她缓缓俯身,将脸贴在床榻边,犹如小时候被皇祖母搂进怀里的样子。
久居深宫的太皇太后再次病倒的消息,很快就在朝中重臣之间传遍了。
这些年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时常好了病,病了好,是以在朝中并未激起什么水花。人人都觉得,熬过了先帝的太皇太后,说不定还能看到当今皇上喜得皇子。
唯有皎皎一改先前的懒惰,每日前去太皇太后寝宫侍奉汤药,事事尽心尽力。
对此,朝中倒是赞扬一片,无不是称赞慧公主孝顺。
受此影响,就连小皇帝这几日下了朝,都匆匆赶往太皇太后寝宫。
唯有徐空月明白皎皎这样尽心尽力的深层原因。他虽然不知道皎皎当初究竟是怎样从那样一场重伤中活下来的,但想来定是太皇太后日夜照顾在旁,才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当所有的亲人不在,那位老人便是皎皎如今留存世间最亲近的人。
所以他也知道,太皇太后对皎皎而言,有多么重要。于是对太皇太后的关注,远远超过了他对朝中其他事情的关注。
卫英纵等人虽然对此有所不满,但终究拗不过他,只能任他如此。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一场简简单单的风寒,在太皇太后身上却愈发严重了起来。不出几日,宫中便传来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听闻,人已经病得时常陷入昏迷之中。
随着太皇太后病情加重,皎皎也越发沉默起来,人也越来越憔悴。本就消瘦病弱的身子,更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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