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昏沉,沈老头不怎么往这边来, 搬过旁边的矮凳坐下, 盯着沈来安手里的刀说,“你娘千辛万苦将你们抚养长大, 纵有不是, 也不该和她动手。”
“巧姐儿是慌了神。”沈来安局促的抬起眉,“巧姐儿不是故意的。”
沈老头叹气,“巧姐儿这性子,哎,要不得,唐家是读书人家,重规矩, 她蛮横无理, 迟早会遭唐家厌弃。”
“我说过她了。”
他了解自家娘的性子,被晚辈扇巴掌, 面上无光, 肯定会报复, 他娘前脚回屋, 他后脚就让巧姐儿回去了, 只要巧姐儿不回来, 他娘就没办法,沈来安说,“爹,巧姐儿的性子你也清楚,这么多年,她心里只有活儿,不懂人情世故,人伦礼法,往后我会好好教她的。”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不了解她,你别担心,我来不是为了她的事。”
沈来安狐疑,沈老头瞅了瞅四周的竹篾,随后看向他的腿,“腿还疼吗?”
沈来安受宠若惊,“不...不疼了。”
“咱刚来绿水村那会,好些人家相中了你,甚至想招你做上门女婿,你说你如果没出意外,哪儿会...”沈老头把烟杆含在嘴里,重重叹气道,“哪儿会娶外边来历不明的女子啊。”
早些年,大家伙搬来绿水村没多久,邻里间极少斗嘴,便是为了田地,也是请衙门的人主持公道,私下不怎么结怨,两家结亲也不挑剔,适龄的男女,家里人瞅着合适就撮合成亲,亲家见间互帮互衬,日子红红火火。
沈来安的腿没受伤,娶个绿水村的姑娘不成问题。
“他娘挺好的,没有她,就没有妮姐儿她们姐弟,爹,你别为我惋惜,我这辈子挺满足的了。”沈来安不知道他爹来意,回想从前,他怨怼过,不忿过,便是黄氏刚进门的半年,他都认为苍天不公,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他跛了脚,知晓黄氏遭遇后,心里平衡了许多。
有了妮姐儿和巧姐儿,怨天尤人的性子慢慢纠正过来。
他看着头发斑白,容颜枯槁的沈老头,真诚道,“前些年我最担心的就是巧姐儿,如今她有唐家护着,我心里便没什么惦记,妮姐儿聪慧,走到哪儿都不会吃亏,翔哥儿是男孩,做事有自己的主意,倒是爹和娘,辛苦把我们拉扯大,又要操心孙子们的亲事....”
云山是家里长孙,曹氏偏心他,沈老头何尝不是。
“没办法,我和你娘就是个劳碌命。”沈老头砸吧两下嘴,察觉没有烟,尴尬的拿开烟杆,说,“翔哥儿想分家你知道吗?”
“嗯,他和我说过。”
“你怎么想?”
“你和娘好好的,分什么家,我训过他了,他年龄小不懂事,爹你别往心里去。”
沈老头沉吟,“他娘怎么想?”
沈来安皱眉,“他娘从不管这些事,全是我说了算。”
“你问过她了?”
“翔哥儿跟我们说这事时,他娘就说了,分家是大人的事儿,听我的,让他别胡思乱想。”沈来安喜欢黄氏不争不抢的性子,她嫁给他十几年,没有和家里人起过丁点争执,哪怕曹氏无缘无故骂她,她也忍着纵着,沈来安说,“他娘常说你和娘刀子嘴豆腐心,当年要不是你们,她不知道会被卖去哪儿。”
沈老头没怎么留意过黄氏,她是老婆子用粮食换来的,老婆子看得紧,轮不到他多问。
然而几个孩子都是黄氏在教,巧姐儿顶嘴就算了,打长辈可不是小事,很难不怀疑黄氏暗地教了她什么。
沈老头说,“你娘是希望你有个伴儿,生个一子半女,将来有人给你送终。”
话起了头,沈老头接着往下说,“你媳妇什么秉性我也不清楚,这些年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可从没见她跟谁红过脸,发脾气就没见过,巧姐儿和翔哥儿都不像她。”
“翔哥儿是男孩,成天在外边跑,性子大咧咧的,巧姐儿五官随我...”
沈老头像没听到这话,兀自往下说,“但论品性,他们姐弟恐怕是最孝顺的,云山自幼被你娘宠坏了,为人自私自利,云惠嫁了人,事事想着婆家,也就巧姐儿还和从前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紧着你和你媳妇。”
沈来安脸上漾出苦涩的笑,“要不怎么说她傻呢,爹,我也不瞒你,巧姐儿不止背了野果回来,还给翔哥儿拿了衣衫鞋袜,虽是她穿过的,但瞧着跟新的一样,翔哥儿担心唐家那边不高兴,要她拿回去,她死拧着不让,说唐钝同意了的。”
说这些话,他心里是欣慰的,“翔哥儿性子古怪,没少骂她,可她不记恨只记好。”
他补充道,“走的时候,她让我把野果分出来给你和娘。”
明显是假话,沈老头用脚拇指想也知云巧不会说这种话,云巧心里最是分亲疏远近的,他和曹氏早年间做出那些事,云巧纵然不记恨,绝记不着他们的好,沈老头没有拆产沈来安,只道,“她们是你生的,孝顺你就行了,我和你娘不用她费心。”
云巧孝顺是好事,沈老头说,“翔哥儿不是想分家吗,我和你娘商量过了,心思不在一条船上,勉强凑活过日子感情只会越来越生疏,前阵子秋娥婆家分家就是个例子。”
“好端端的爹怎么提起这茬了,翔哥儿少年心性...”
“却也是真心话,分家不成问题,只是咱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云山年后就成亲了,家里多了张嘴吃饭,田地没法分给你们,再者就是我和你娘养老的事儿,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给四两银子,往后每年给五百文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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