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薛闻笛眼泪掉了下来,他用衣袖擦了又擦,越擦越多,最后蹲了下来,手里的火折子抖落出点点火星,落在躺着的施故的发梢上。
顾青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瘫坐在地,两眼放空,半晌没有动静。
薛闻笛低声抽泣着,曹若愚也跑了过来,一时悲喜无措。施故静静地躺着,身上的血早已干涸,他嘴角含笑,想来走的时候,应该没有遗憾。
顾青过了好久,才伸手,给施故理了理衣襟和凌乱的头发。那坚硬的胡茬扎着了她柔软的指尖,顾青突然咬着唇,恨声道:“死鬼,我一定让整个魔都给你陪葬。”
她一手穿过施故的后颈,托住他的头,一手掰着他的肩膀,艰难地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抱住了他。
她年少的时候,还不到这人肩膀高。施故生的高大挺拔,和她说话,总要微微倾着身,才能看见她的眼睛。
施故总是说着些让人讨厌的话,可又很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顾青总能从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被气到发红的脸。
后来施故受了重伤,就像一棵苍老的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风雪压弯了腰。顾青现在抱着他,都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高,那么挺拔,那么能遮风挡雨了。
顾青想将他带走,带到一个她安心的地方埋起来,立个碑,免他做了鬼还无家可归。可是施故太沉了,她怎么都挪不动,她甚至脚下一歪,又摔了一下。她突然嚎啕两声,又咬着牙呜咽着,不肯让自己丢脸。她使劲拍着施故的肩膀,低声哭骂道:“你起来啊,你别作弄我,我要被你气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她拍着拍着又没了动静,只是抱着人哭。曹若愚也生了情,也跟着哭了起来。薛思没有上前,他能感知到,连枫死了,宴时斋也死了,可他的内心竟然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触动。但面前微弱的火光中,那个总是埋着头,不停抽泣的人,却让他无比哀伤。他的心底甚至有个声音在说,去抱抱他吧,去抱抱他,你爱他的,你很喜欢他。
薛思忽然也红了眼,他舍不得那个人哭,尽管他们好像只见了那么几面,只亲吻了一下。
他缓缓上前,曹若愚见状,躲在了薛闻笛背后,轻声道:“大师兄,师父不记得我们了。”
“我知道。”薛闻笛抬起脸,仰头望着薛思。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可是他怎么办呢?
薛闻笛一双含情眼退去了往昔的笑意,水汽氤氲,仿佛一碰就碎。薛思竟有点慌张,他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薛闻笛敛了目光,他没有说话,而是问顾青:“我们找个地方,将前辈安葬吧。”
“嗯。”
顾青擦去泪水,哽咽着应道,她明白,他们要尽快。
薛闻笛便帮忙将施故的遗体背起来,又对曹若愚说道:“前辈的剑落了,你帮忙找一找。”
“好。”对方应着,又问,“是什么样的剑呢?”
薛闻笛看见他手上拿着的明曙,不禁又悲从中来,艰涩地回答着:“和你手上那把差不多,剑柄上描着金线,刻着名字,叫破夜。”
曹若愚一愣:“那不是三师兄的剑吗?进山前三师兄一直带着的啊。”
薛闻笛一阵恍惚,他怎么忘了,破夜也是施未的剑,但他来的时候根本没见到别人。
第89章
曹若愚难掩脸上慌乱, 薛闻笛定定心神,轻声道:“师弟, 我给你们的雨燕可以追踪到彼此的位置,你跟紧我,师兄现在教你。”
“嗯。”曹若愚点点头,又戚戚地看了薛思一眼,才跟着薛闻笛和顾青一道往大山深处走。
薛思不远不近地走在他们后边,望着前边三个人,还有,薛闻笛背上的鬼主。又是五人同行,但好像位置不是这样的位置,至少,他身边应该还有个人。那人会一直握着他的手,让他小心, 别磕着碰着, 告诉他夜路难走, 要注意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东西。
薛思心情沉闷,这夜色下的山路虽不难走, 却总让他心生艰涩。待到尽头, 顾青停了脚步,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我第一天来这秋夜山的时候, 就相中了这地方。我跟他说, 以后我要是死了, 就把我埋在这里, 风水好, 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薛闻笛静默不言, 顾青握住施故满是血痂的手, 冷冷的,很是僵硬,大抵是夜风吹得狠,半点温度都没给她留下。顾青用力攥紧,先垮下去一步,山涧下的泥土意外地很平整,甚至被人为地修出一道阶梯。
“他和我争,说是这地方归他,要我回临渊去。”顾青另一只手举着火折子,明明灭灭的微光下,她的神色晦暗不清,“你说说他,是不是特别讨厌?”
薛闻笛仍不回话,曹若愚跟在后边,又回身看了眼薛思,像是有点担心似的,欲言又止。薛思也看着他,曹若愚踌躇片刻,问道:“师……你要跟我们一起下来吗?”
薛思眉头微蹙,撩起衣袍下摆,慢慢跟着。曹若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夹在师父和师兄中间,愁眉不展。他总觉得薛闻笛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他说不上来,他只能小声说着:“师兄,你不等等师父吗?这荒郊野外,深山沟壑的,有好多不干净的东西。”
薛闻笛却对他说:“你到我旁边来,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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