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时,那黑猫忽然没了声响。
岁寒峰是有冶炼池的,是薛思亲手建起来的一处铸剑之地。傅及的度波便是出自此地,这也是薛思出谷后锻造的唯一一把剑,所用的材料,就是从锁春谷剑冢带出的陨铁残片。
只是现在的傅及尚不知晓,又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晓——薛思自始至终,都有意授他道业,传他衣钵。可惜傅及开悟较晚,如他这一生,必定要度尽劫波,方能回首万里,与旧人恩仇尽泯。
曹若愚抱着他的剑袋,一路狂奔到冶炼池。
那池边还有他打铁用的工具,还有退了红的烙铁,烧了大半的煤炭,各种零散器物,堆得到处都是。
曹若愚背着所有人,偷偷地在学铸剑。因为傅及的度波被捡回来时,剑身上全是裂痕,剑锋都有好几处凹陷,仿佛再用力挥几下,就要尽数断裂。
曹若愚不希望傅及伤心,因此从仓库里找到了师父留下的铸剑图谱,半夜里偷偷地练。那图谱上,还用一行小字,标注了某个灵术——大意是,如若剑身染上邪祟之物,也可通过回炉锻造,淬以剑主鲜血的方法来驱逐。
曹若愚决定赌一把,哪怕他现在还不确定明曙有没有认他做剑主。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总不能就地等死。
曹若愚心一横,就火急火燎地开始烧炭,里里外外折腾起来。等他全部准备好,文恪早就发现了异样,赶了过来。
“曹若愚你干嘛呢!”
文恪拧着眉毛,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曹若愚也愣了一下:“我,我驱鬼啊。”
文恪头疼:“你知不知道,你二师兄想来拦着你,都走到门口了,要不是那只黑猫突然蹿到我面前,咬着我的裤腿让我帮忙,你知道你二师兄要走多远的路吗?”
曹若愚整个人都抖了抖:“那我二师兄?”
“还好,我扶他回去休息了。”文恪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早上说了没有鬼吗?你怎么还要来折腾这个?”
“我和二师兄都看见一缕白烟了,我不放心。”曹若愚面红耳赤地解释着,“我怀疑那东西故意躲着我们,不肯出来,所以想换个法子试试。”
文恪眨眨眼:“凡邪灵阴物,可锻之以烈火,淬之以鲜血?”
曹若愚抿了抿唇:“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文恪又是一声长叹,似乎是累了:“行吧,你上,我看着。”
“嗯。”
曹若愚垂着眼帘,咬破自己的食指尖,往明曙剑身上滴了两滴鲜血。
刹那间,白烟蒸腾而已,缥缈灵气如薄纱帷幔,覆盖住整个冶炼池。
文恪瞬间僵在了原地。
这场景,太像密音帷转动时的样子了。
而那帷幔深处,竟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影。
他紧闭着眼,眉目间寒霜尽覆,冷得如同巍峨矗立的千年雪山。
第99章
曹若愚难以置信, 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向文恪, 然而对方却也愣在了原地,动都不动。他只好艰难地迈开腿,轻轻往文恪那边挪,一边挪动,一边盯着那个人影,生怕那个“鬼”突然发难。
等他终于战战兢兢满头大汗地来到文恪身边时,却听见了一句低喃:“大,大师兄?”
“嗯?”曹若愚微微瞪大了眼睛。
文恪虽然什么都看不清,看不真切,可是这白茫茫一片中,他还是感受到了熟悉的灵气,冷冽如雪, 锋利似刀。
他笃定, 这人是孙雪华, 是他去世多年的大师兄。
文恪缓缓走向前去,可他刚刚靠近, 那缕精魂便又回到了剑身之中, 白烟也随之消失不见,一切再次恢复了原状。文恪难掩惆怅, 转而看向曹若愚, 对方迟疑了片刻, 伸出自己的手:“再, 再来点儿?”
他以为文恪是想念孙雪华了, 想再见见那个人。
文恪撇撇嘴, “啪”地一下, 拍中他的手掌心:“回去吧。”
“啊?”
曹若愚一脸呆样,文恪哑然失笑:“傻乎乎的。”
他背过手,信步而去。曹若愚赶忙收了剑,急匆匆追了上去:“你等等我呀,文长老。”
“不等。”文恪头也不回,好在他也走不快,曹若愚很快就与他并肩而行:“文长老,那就是你大师兄啊?”
“是啊。”文恪笑问,“是不是一表人才,出类拔萃?大师兄可是我们临渊有史以来,最出众最优秀的掌门人。”
“唔,”曹若愚想了想,“英俊是英俊,但他看起来比我师父还要冷淡些。”
“你第一次见他,跟他不熟,自然会觉得他冷清。我头天见着薛谷主,也差不多这个感觉。”
文恪认为这是人之常情,曹若愚也陷入沉思:“顾长老说,孙前辈和我大师兄关系特别好。这么一想,我大师兄好像很吸引这样冷冷清清的人。”
“有吗?”文恪认真回忆了一下十年前薛闻笛在临渊的日子,大师兄似乎并没有对他有过什么优待,两个人甚至没多少交集,唯一有印象的,也就自己和薛闻笛切磋,输了剑。
曹若愚听了,也愣了愣:“没有吗?我听顾长老说,孙前辈一直将我大师兄当作最好的朋友,当作一生挚友呢。”
文恪更是一头雾水:“一生挚友?”
他顿时站住脚,看着曹若愚,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在临渊山路上,孙雪华微垂眼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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