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过于震惊,金婷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也因此没能站稳脚,整个人朝后倒去,而就在那一刹那,玄霄条件反射般地拉住她的手,往前一带,于是在惯性下,金婷冲进了他的怀里。
玄霄极不自然地僵了一瞬,一低头,却见怀中的人正呆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而当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这人眼角的泪光便又这样悄然滑落。
他鬼使神差地曲起食指,接住了那一滴眼泪,指尖滚烫令他心中顿起微澜,想到了凌月儿,也忆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初被带进千重阁的自己。
千重阁是个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地方,里面的每一个杀手,无不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冷血兵刃,而他亦然。
其实若说起来,凌月儿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们两人原本只不过是同期的杀手。犹记得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六十七,而他则是四十九,这其实也不能算是名字,因为那只是一个数字,一个如果你死了,就会有新的人再次用它的数字。
每年千重阁都会四处搜罗孩子,然后将之送往暗部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无数的孩子一批批地死在里面,就连尸体也被无情地拿去喂养了那些用于训练的猛兽。如果不是后面发生了那些事,他和凌月儿或许也会是这无数孩子中的一个,但两人的命运偏偏于某一天,突然阴差阳错地交轨了。
千重阁的前任阁主极好女色,而且他好的还不是一般的女色。此人不喜欢成熟又妖娆的女子,却偏爱那些年幼又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所以当凌月儿被选中去服侍这位前任阁主时,也才不过十岁。
人总是会趋利避害的,即便凌月儿不懂这些大人之间的腌脏事,但在被一个大了自己数十岁的人肆意侵犯时,她本能地想要逃跑,最后因为在挣扎中划伤了前任阁主的脸,而被囚禁在了层层地宫之中的水牢里。
同一日,玄霄因遭了他人的栽赃陷害,最终也被关押在了地宫的水牢里。
最开始两人皆以为此次定是难逃一死,但这些人不知道这里其实曾经囚禁过一位大人物,不过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许多的大人物都死在这里,多到让人记不清究竟还有谁。
而给了玄霄一线生机的,正是那位曾经练成极情剑第五重的前辈,那人将剑谱留在了水牢中一个从上面的角度看不到的石壁上,在这面石壁之下,则堆积着一层又一层森然的白骨。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见过这面石壁,又有多少人因为练了极情剑而死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每一个被关在水牢里的人在练剑时都是存了死志的,对于他们来说,这面石壁之上的文字便无异于生的希望,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几乎没有可能。
——欲练极情剑者,需断情绝爱,必冷血无心。
但这又有何不可,身为杀手的他们本就无情,又要用何来爱?
就这样,玄霄废去了一身的武功,忍过了经脉逆行时仿佛能够撕裂灵魂的剧痛,在这过程中,他究竟痛晕过多少次,从头来过多少次,他已全然记不清,也不必记得,因为他没死,明白这一点已是足以。
能活过暗部最初筛选的孩子,早就被磨去了天真,他们早熟且学会了算计,就像吞噬了百虫后成就的蛊,而凌月儿恰恰就是这样一只带着剧毒的蛊。
当玄霄一次又一次在生死线上徘徊时,她冷眼着着眼前的少年,从始至终都没出过声,直到这少年醒来。
“你想杀了千重阁阁主,然后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吗?”
玄霄一醒来,便听见身边一个长得极漂亮的女孩儿对他如是说:“我帮你,我只要那人死。”
千重阁的水牢里满是蛇鼠毒虫,腐败的气味令人作呕,他们用尽了一切方式,只为能够活下去。靠着极情剑,玄霄硬是挨了过来,而凌月儿一方面依靠他的帮助,另一方面则是凭着那一股恨意在支持。
也许上天真有好生之德,他们最终没死,就连之后打开水牢牢门的人在发现他们居然还活着的时候,也是非常惊讶。
前任阁主大概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成为顶尖杀手的可能性,所以破例将他们留了下来,但也是自那天起,两人体内被强制种入了多种毒药,如果得不到解药,便会生不如死,除此以外,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没有人性的训练。
在后来的八年里,他们从最开始的彻夜难眠,到最后即便将人剥皮拆骨也能面不改色,这一路走来,双手不知究竟沾过多少鲜血,又染了多少条人命,也正是这炼狱般的环境,硬生生地将他们锻造成了这世间最冷血的兵刃。
时光推移到十年前,玄霄用手中的剑,光明正大地杀死了前任千重阁阁主的那一天。
记忆中,那天的阳光很和煦,暖风微醺,但这一切却如同被那满地刺眼的红色凝固了一般,冰冷得让人只觉连吸进肺腑中的空气都能将人冻伤。
按照规矩,他们斩杀了所有不服的人,其中包括千重阁原本的四大护法,以及六个堂主和千重阁近半数的杀手。这些人并不会仁慈地玩儿什么一对一,然而他们依旧死在了这个杀神的剑下,连一丝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玄霄本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有眼泪,可是那一天,那个早已被他当作妹妹的人哭了。
她说:“哥,你记住,从今天起,千重阁再无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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