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饱了雨水的枯叶像是一条铺在地上的棉被,即便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水洼,每每踩在上面,还是总能挤出许多水来。
玄霄冒着大雨,在昏暗的丛林间踽踽独行,等终于像往日一样来到那处隐秘的山洞前时,已然不复出门时形容整肃的模样,被雨水打湿的银发一绺绺地粘在他脸边,一身衣袍更是从里到外湿了个彻底,正在不停地滴水。
可是,他却并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立即走进山洞,因为就在他想要踏足这片幽暗之地时,这些时日总困扰着他的那种恐惧感又一次浮上心头,并且异常强烈。
这种不适使得玄霄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可惜只是徒劳,斜飞入鬓的剑眉也因此微微拧着,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来。
他垂下眼,同以前一样将手按在心口,掌下规律的跳动令他有了一瞬的失神,不过这点异样很快就消失了,而再定睛细看时,这人依旧还是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千重阁之主,目光里永远透着一股冷漠与无情。
他放下胸前的手,又将手中长剑从右手换至左手,微微地握紧了一些,而后像往常那样走进了山洞,可是还没走多远,他就发现今日里头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而越是往里走,那种奇怪的声音就越大,就好像这山洞里所关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正压抑着伤痛低低地怒吼。
玄霄闻声,脚步一顿,但下一秒仍是顺着隧道,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可当他走到这声音的源头时……眼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景象让他不禁愣在了原地。
只见刑架上所有的铁链都在剧烈地抖动,互相撞击着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而那个正被层层锁链牢牢困在刑架上的青年,明明早已形容枯槁,此刻却好似一只刚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虾子,全身都泛着一种病态的嫣红。
他脖子上的青筋像蛛网一样,一条条凸起、鼓动,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极了,明显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而当注意到玄霄的存在时,他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用力地扭过头来,双眼暴突,看向不远处的着人,眼神凶恶得好似一匹饿了很久的狼突然间看见了一块肉,完全只剩下了疯狂。
“药……”
那是和方才一样的低吼,只是这次的远比之前所听到的都要大声,可是玄霄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这……真的,还是李惜花吗?
心底这句无声的疑问,好似一把铁锤用力地砸在什么上面,一种熟悉的情绪顺着表层的冰裂纹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在玄霄的记忆之中,这个人从没有这样失态过,即便是当年他在破庙里遇见的那个小乞丐,虽然衣着褴褛,但每次看向他的目光也总是温温软软的。
还记得当初在碧暖春香阁,他第一次见到他时……
那么形容优雅,风度翩翩;
那么幽默风趣,善解人意。
这人本该是山间清风、云中明月;是侠肝义胆的侠客,是多情善感的浪子,却独独不该是眼前的这个样子。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霄静静看着面前这个被绑在刑架上的人,握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就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他记忆里在蜀中围炉夜宴的那一晚重叠在了一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人唤他的却是……
“阿玄……”
“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曾经,那人微笑着凑在他耳边,对他说:“因为喜欢你。”
又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而他……
忽然间……
心痛难忍。
在这阵剧痛骤然的冲击下,玄霄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若不是他反应极快地用剑撑了一下地面,只怕早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以缓解那种犹如要将他整个人绞碎的巨大痛楚,又似乎有血正顺着嘴角一滴滴下落,于是他本想伸手抹去唇边的鲜血,却意外地摸到了脸颊上的湿意。
这是,眼泪?
他颤抖着伸出手,方才抬至半空,便又猝不及防地接住了一滴掉下的水珠,没有雨水的冰冷,而是滚热得像血一样。
玄霄瞬间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底露出一丝困惑与不解。
原来他竟然还会落泪。
他不是早已经断情绝爱了吗?
他明明已经练成了极情剑的第九重,体会到其中真谛,从而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天人之境,可是为什么他的剑道上会有缺失?极情剑的剑义真的就只有这些吗?
“何……为情?”
“何……又谓之……极情?”
黑暗中,玄霄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轻声自问。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手指死死抠住剑鞘上的花纹,力道大得指尖血色全无。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再一次强压下□□的内力之后,才慢慢地站直了身体,而在他抬眼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暗光自他眼底一掠而过。
如果突破之法真的在李惜花身上……
那么,他就绝对不能坐视这人死在这里。
然而话虽如此,眼前这人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李惜花开始变得越来越狂躁,在刑架上拼命地挣扎,用力地摇晃,痛苦使得他用劈裂的指甲“吱嘎吱嘎”地挠着木柱,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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