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脚上的黑靴沾了水,在馄饨店前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家里的小厨房。
他那时候似乎挺小,有段时间总是积食,吃多一点硬菜就要发烧胃疼,他娘亲就盯着他,一天到晚只能喝点汤水,他爹刚巡营回来,就偷偷带他撬了小厨房的锁,笨手笨脚地给他煮了一碗馄饨,定北侯拿惯了刀枪,却不大会用汤勺,一碗馄饨煮得稀烂。
昏黄的灯笼火在路千棠眼前晕了影。
后来呢,记不清了,好像被发现了,似乎是小丫鬟跟夫人告了密,俩人被抓了个现行,定北侯铁甲都没脱,佩刀梭在身后,跟自己儿子大眼瞪小眼的护着碗。
路千棠的眉心动了动,神色有几分无所适从的迷茫。
店里的老板娘抱着一竹篮芹菜从大堂过,瞧见门前站了个人,招呼他:“下着雨呢,怎么站在外面,进来坐坐。”
路千棠向前迈了一步,又顿了顿,军靴的鞋跟在潮湿的石板地上砸出一声脆响,他还是摆摆手,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雪原下的万千亡灵尚未寻到归处,他不敢独自从回忆里偷一脉温情。
路千棠走到了秋晓街,又想不打招呼就去瑾王府会不会招那位殿下不高兴,他正想着,一只铁镖唰地钉在他的脚边。
路千棠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右手按在佩刀上,警惕地转身进了小巷子,藏身在石墙后。他又听见一阵仓皇的脚步声,还有头顶屋瓦被踩动的声响。
不止一个人。
路千棠突觉有人在他身后,瞬时被人用手肘锁了喉,路千棠反手去拧,那人似乎有些虚脱,纯用蛮力格他。
路千棠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借着不远处昏暗的灯火才看清楚这人的脸,赶紧撒了手。
路千棠说:“殿下?”
萧轻霂像是受了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墙坐下了,喘气的劲儿都很弱,说话的声音也轻:“真巧。”
路千棠蹲下身扶了他一下,说:“这次不是我。”
萧轻霂像嘲笑他似的笑了一声,歪头枕在他肩上,说:“不是占你便宜,我中毒了。”
路千棠伸手给他搭脉,萧轻霂还是笑:“你还学过这个?”
路千棠伸手撕了瑾王殿下的衣摆,把他流血的腹部裹住,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说:“会点皮毛——殿下刚刚从哪里来?”
萧轻霂垂着头,说:“东宫。”
路千棠皱了皱眉:“殿下身边的人呢?”
萧轻霂的手搭在他身上,说:“别问了,让我消停会儿吧。”
路千棠说:“那也不能在这儿消停啊,那成横尸街头了。”
萧轻霂掀起眼皮瞧他一眼:“你真会说话。”
路千棠往四周看了看,说:“等没动静了,我送殿下回去。”
萧轻霂抬手把凌乱的头发拨开,说:“你能看出来我中的什么毒吗?”
“光看脉象看不出来,得等回去……”路千棠侧过头,瞧见萧轻霂的侧脸上抹了一道血印子,大概是刚刚不小心蹭上去的。
萧轻霂见他不说了,微睁着眼看他:“怎么了?”
路千棠晃了晃神,别过脸,说:“殿下的脸上,蹭到血了。”
萧轻霂轻笑,往他身边凑了凑,说:“帮我擦擦。”
路千棠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用拇指轻轻蹭了蹭,又赶紧收回了手。
路千棠觉得自己脑壳里在打鼓敲锣,瑾王殿下的这双眼睛大概是随了他的那位异族美人母亲,太能蛊惑人心了。
真是妖孽。
萧轻霂很想继续逗他,但确实这毒来得厉害,他有些睁不开眼了。
路千棠听他呼吸越发轻了,说:“殿下可别睡,说不定就死在梦里了。”
萧轻霂啧了一声:“除了搭脉,你是不是就学会吓唬病人了。”
路千棠说:“我这是提醒殿下。”
萧轻霂轻轻摇了摇头,不大想说话。
路千棠把他扶起来,在他后背摸了摸,说:“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是我先给殿下封住几个穴位,应该会好一点。”
萧轻霂的神思开始不清醒,他只能感觉到路千棠的手在他的腰背间梭巡,有种奇异的痒。
萧轻霂抬手摸到自己受伤的腹部,突然用力一按,血顿时染红了他的整只右手。
路千棠刚刚封住他的穴位,就看见他满手血,急忙抓住他的手,惊道:“你干什么?”
萧轻霂转头看他,急促地喘息着,笑:“不是你说,不能睡吗?”
路千棠还没张口,巷口突然落下一个黑衣人,手里的长剑反着光,带着凌厉的寒意。
路千棠让萧轻霂靠在一边,轻声说:“看吧殿下,我上次可没让你受伤。”
萧轻霂抬手摸他的脸,蹭了他一脸血,说:“交给你了。”
路千棠的刀迎上那人的长剑,那人从头到脚都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路千棠和他过了数个回合,仍然分不出上下,雨水落在刀刃上,便立刻迸溅开,夜色渐沉,街道空旷寂静,只有兵刃相撞的金戈声。
纠缠得有些久了,路千棠忍不住往深巷里看了一眼,手上的刀一转,抬手挑掉了那人头上的黑巾,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路千棠钻了空子,一刀劈在他的右臂上。
那人见了血,下手愈发狠厉,剑光斜印在他的脸上。路千棠心里却猛然一惊,想起来最开始他见到的是使暗器的,就像落在他脚边的铁镖,而眼前这人,却是使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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