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女孩子玉雪可爱地叫他“叔叔”的样子——刚捡到她妈张婷云和她时,她吓得话都不敢说。后来,大概是张婷云愿意相信他是个好人,又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存了点讨好的心思,便让雯雯叫他叔叔。
明明上一秒还吓得要死的样子,却又真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妈妈一推,尽管还是怕,小女孩还是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
不是没有人叫过他叔叔,第一次过马路时被叫了还气得不行,毕竟在他心里自己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但没有人这么叫过,在暗无天日的绝境里,恐惧与饥饿交迫,小女孩睁着吹弹可破的小脸上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怯生生叫他一声“叔叔”,叫得他鼻子一酸,叫得他一股成年男人的尊严拔地而起。
他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最终壮着胆子走回了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旁边。
那真的是个“黑”影了,不管从哪个方向打来的光都无法把她照亮,因为黑色会吸收所有光源,永远无法被照亮。
那个刚刚四岁、叫他叔叔的小孩,已经是一具外焦里也焦的小小尸体了。
她小小的生命,被透彻地烧灼过了。
他冲回他们所藏身的打扫间。
下午蔚迟把“老馆长”要来的事给他原原本本写明了,也明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蔚远自己推理了一番,觉得老馆长既然要回来看自己心爱的图书馆,大概会好好看看宽阔的阅览室和其中浩如烟海的书籍,而不会去检查厕所里的地砖有没有擦干净,遂最终还是藏身打扫间。
他推开打扫间的门,迎面就是一具扭曲的焦黑尸体。
是女性。张婷云的。
后来他又在角落里的拖把后面找到了张成功,那家伙以一个怪异得不下于在柜子里那种扭曲的姿势蜷缩着,倒着塞在洗拖把的水池里,整个人弯折,脸从□□中间露出来,双手也以一个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四肢和头像是被拆掉后乱插上身体的,场面骇人程度与焦尸不相上下,蔚远一时半会儿弄不清这人是死没死。
直到那东西发出一声短促的倒气声,他才手忙脚乱地把人弄出来。
蔚远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张成功没动,还是他被从柜子里刚救出来时人事不省的样子,蔚远见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搡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低吼:“张成功!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鬼了?”
张成功缓慢地侧头看他,眼睛从恐惧的麻木一点点转向了癫狂,还带点高光,猛点头。
“是什么样子的?”蔚远问,“是不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个?一团黑的那个东西?”
“不是、不是!”张成功整个人已经垮了,惶然道,“是个、是个……蓝色的。”
蔚远没料到:“蓝色的?”
张成功继续说:“他进来……没开门,直接就进来……从地上冒出来……张、张婷云保护雯雯……把门打开……她、她死了……雯、雯雯往外跑……然后灯忽然熄了……那鬼就不见了。”
蔚远:“你在干什么?”
张成功:“嗯?”
蔚远:“你当时在干什么?!”
张成功:“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想找个地缝……”
蔚远:“你可是个男人!”
“男人?”张成功一双眼睛神经质地大睁,仿佛要脱框了,整个表情绷得一触即断,很像蒙克的《呐喊》,“在那个时候,男人顶什么用?你要是在这里,不一样死得渣滓也不剩?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在这儿充什么大个儿呢!”
“操。”蔚远骂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又骂了一声。
他知道张成功没说错。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暴力撕开带回来的薯片袋子,开始吃。张成功从旁边凑上来,说:“给我吃点。”
他不理,负着气往嘴里塞。
张成功倾身来抢:“给我吃点!”
蔚远便与他厮打在一起,张成功看起来三十出头,虽然没有蔚远高,但更精干,打起来蔚远居然没捞着什么好,两败俱伤都是次要的,居然把薯片袋子打爆了,土豆片散落一地。
蔚远哽着嗓子骂:“你他妈刚刚怂的一逼,打人倒是有力气了?”
张成功充耳不闻,趴到地上去捡薯片吃,边吃边说“我得活下去”。
蔚远现在胸腹间胀着一团气,如鲠在喉,饿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恶心。他看着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在地上像狗一样乱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跟他也没什么两样。
他蹲下/身抱住自己,压着声音嚎啕大哭。
……
老馆长是忽然出现的。
蔚迟今天下午对着图书馆平面图着重规划了逃跑路线。他想着这“老馆长”会怎么出现,要么从大门进来,一层层往上走,要么从天而降,自六楼珍藏馆往下走。他们身处四楼,总不会是第一个接触点。到时候观察清楚那鬼的行进路线,绕开它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错了,鬼的确是不该用人的逻辑来揣测的。
“他”是直接从地面冒出来的。
“他”完全是个实体,跟老馆长生前的样子大概没有什么区别,穿着三十年代知识分子的长褂,周身大概五米范围内笼罩着一圈青蓝色的光线,推着锈迹斑斑的推车,车身上贴着张圆片,上面是英文字母“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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