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回来?从什么时候回来?他记不清了。
他感觉有点奇怪,想了一会儿,想不清楚,便不想了。
他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温柔的日光中,他慢慢地往家里走,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平静。
他走过河水潺潺的堤岸,走过热爱养花的邻居,邻居家的女儿在阳台上唱歌,哦,她的歌声可真美……
“When I was one, I ate a bun, going over the sea, I jumped aboard.
A sailorman’s ship, and the sailorman said to me,
Going over, going under,
Stand at attention like a soldier with a one, two, three……”
在这阵歌声中,他想念他的爸爸妈妈,想念外婆烤的南瓜饼,想念他的伙伴丹尼尔。
真奇怪,明明天天都会见到他们,为什么,竟然会如此想念呢?
好像风尘仆仆,好像近乡情怯。
……嗯?这些成语的意思是他这个十岁的小孩该领会的吗?
“汪!汪!”
他看到丹尼尔了,他的伙伴,他忠诚的狗勾,在他的家门口迎接他。
“丹尼尔!”
他朝它快步走去。
忽然,他发现他跑不动了。
他回头,看见自己的衣角被丹尼尔叼住了。
嗯?
他很困惑,又回过头去,看向家的方向。
丹尼尔还在那里,摇着尾巴、蹦跳着迎接他。
……那,这个丹尼尔又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你放开我。”他说到,“我们一起回家。”
身后这只丹尼尔叼着他的衣服,往后拖。
“丹尼尔!你干什么?”
“丹尼尔!”
他感到害怕了。
他开始呼唤家门口的那只丹尼尔,希望它可以救救自己,但那只丹尼尔只是在门口着急地蹦跳着,无法过来。
他开始挣扎。
他踹叼住他的这只丹尼尔,打它的鼻子,抠它的眼睛……
但它依然没有放开他。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了。
十岁以前,因为父母的关系,他们一家人在加拿大生活,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最和平的十年。
后来,陪伴他长大的丹尼尔寿终正寝,他父亲与秘书的奸情也在同一个冬天被他撞破。
第二年,他们一家因为父母的工作变动回到了国内。
他与父亲达成约定,私下里一直对那年冬天的事守口如瓶。然后在十三岁的一个晚上,他又撞见了母亲和一个叔叔在餐桌上的性/事,那位叔叔,是他在对父亲失望以后偷偷视作最敬仰的男性长辈的人。
他爆发了,将事情在父母面前挑明。
可他的父母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
他们其实早已知情,互相默许。
他们告诉他:生活就是这样,你长大了就懂了。
他的世界,坍塌了。
之后,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的父母对他要求严格,而他没有力量反抗。他们一遍一遍告诉他:这就是生活的样子,这就是生活的样子,上学、上班、结婚、生子、玩乐、回归、老去……这是所有生活的样子。
如果所有的生活都是这个样子,那为什么,不永恒循环就好了?
第144章 美术馆09
他一直、一直梦想着找到童年时期的那种平静。
可哪里也找不到了。
他停止了挣扎, 回头看向一直拖拽着他的狗勾。
“丹尼尔。”他哭着抱住它,“我们回不去了,对吗?”
狗勾发出“呜呜”声。
如果有循环多好啊, 如果有循环的话……过去的日子总能回来。
他最后这么想着,牵着他心爱的狗勾,走入了江河。
周奕洋醒过来, 手里紧紧捏着项链的吊坠。
这枚吊坠跟他光鲜亮丽的一身潮牌放在一起可以说是格格不入,造型是一根卡通骨头,陈旧的黄铜已经擦不干净, 看起来幼稚、劣质、没品位, 用一条细细的红绳穿着, 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丹尼尔的项链,以前一直挂在丹尼尔的脖子上, 背后刻着丹尼尔的名字。
现在, 里面装着丹尼尔的骨灰。
在他被硕鼠敲晕过去之前,他一直握着这枚吊坠, 他恐惧的时候, 就会下意识地握着它。因为丹尼尔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忠诚地保护他的存在。
它也的确又一次, 保护了他。
在他醒过来的五秒中内, 被梦境隔绝在外的记忆迅速地回到了他的脑海, 然后, 他看到了……它。
……是那条“人鱼怪”?
这也……太恐怖了。
那是一条大概五米的“人鱼”,上半身属于“人”的部分大概是正常人类的三倍大, 海藻般卷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头, 身后拖着一条碧蓝的鱼尾, 在月光下发出银光。
恐怖的, 是它的脸。
那大概并不能称为脸。
那更像是……一个男人的身体。
两个乳/头是眼睛,肚脐眼是鼻孔,双腿和裆部挤出的褶皱是嘴巴……
而这张恐怖的脸,离他只有不到一米。
而且在他醒过来之前,他们双方,一直在朝对方挣扎着靠近,在一米的范围内反复试探……
周奕洋几乎是又要晕,但他攥紧了丹尼尔的项链,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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