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不寻常。
她天天做噩梦,经常在夜里哭泣,她有时也会回忆自己的过去,回忆青春,在照镜子时回忆二十年前的自己,回忆和蔚仁杰的爱情,回忆蔚迟小时候,企图在蛛丝马迹间找出蔚迟变化的原因。
她成日惊惶。
她发现了蔚迟的异样,蔚迟想必也发现了她的。蔚迟很聪明,非常聪明,比她聪明,也比蔚仁杰聪明,会走到他们没见过也没有想过的地方……所以,当然,在这种双向的试探中,蔚迟当然会比她更早发现端倪。
在一个一点也不特殊的、莫名其妙的下午,蔚迟带了一个西装革履、谈吐不凡的人到她的面前,那个人自我介绍是某个让人耳熟能详的巨型企业的风投经理,名片上带着一大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他说他们公司决定投资蔚迟的一个科研项目,由于蔚迟是无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有一些文件需要她这个监护人代为签署。
她仔细看过了那些文件,看到了文件最后一页那个让人目眩的数字,提出要请律师朋友详细检查,那位风投经理欣然应允。
之后她的确咨询了律师,被告知这些文件均是合法的,没有陷阱、条件丰厚,您家小孩真是牛逼得不得了。
她也上网查了那个公司、那个经理,辗转找到公司内部的熟人打听,确认那位经理先生的确在那家公司供职。公司账目明晰、风评良好,这位经理人也能力强悍,他看过的项目几乎从未走眼。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蔚迟的反应也无可指摘——在十六岁的年纪就受到了这样的赏识,得到了这样数字的一笔钱,依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还是按时上学放学,除了不爱说话这个娘胎里带出的毛病以外,全无错处,简直是所有妈妈梦想中的小孩。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当然了,是这样了,小迟怎么可能违法犯罪?他是一个好孩子,一直以来,他都那么好,那么聪明,是她的骄傲,是不可能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的。
可是更深层的,在理智之上的,源于她的灵魂与直觉的层面,一直笼罩着一层恐怖的阴云,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只要在她稍微不注意的时候,就会钻出来,仿佛恶魔的低语: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第171章
周迎春:“三年后, 听说小纪醒了。”
蔚迟眉头一皱:[从什么时候算起的三年?]
“十八岁。”周迎春说,“你们十八岁的时候。”
[十八岁的什么时候?]
“春天。”周迎春说,“三月。”
蔚迟心脏一跳,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人透骨凉心。
十八岁的春天, 是他的纪惊蛰消失的时候。
周迎春继续说着:“这简直是奇迹,我们都高兴坏了,我一方面为小纪高兴, 一方面, 也为小迟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哽咽了一下, 又痛苦地揉了揉脸:“……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纪惊蛰在英国接受了一系列康复训练, 回国时蔚迟已经拿到了科大的录取通知书。
蔚迟终于好起来了——很难说他之前是有什么“不好”——总之在她看来,他的确是好起来了, 整个人的气质天翻地覆, 那种让她时不时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消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让她骄傲、可以依靠、不苟言笑却温暖沉稳的儿子, 之前那个令她感到害怕的蔚迟仿佛是她做的一场梦, 在阳光下完全消失了踪迹。
那片“阴云”似乎随着纪惊蛰的归来完全消散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蔚迟去首都上了大学, 纪惊蛰也跟了过去, 她便没办法再知道他们的具体生活情况,只是后来听说蔚迟又把纪惊蛰送去英国读书了。
那时候, 她最后的一丝担心似乎也消失了——在这之前, 她无数次地想跟蔚迟好好地谈一下, 因为在她看来, 纪惊蛰一家的事情是彻底的悲剧,也是完全的意外。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关系好,纪惊蛰出了意外蔚迟伤心是应该的,可意外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没有办法的事,人还是应该学会向前看……
可蔚迟无疑是反应过了头,整个人变成了一张拉满的弓、一撮燃尽的灰——当然那些年蔚迟还是表现得完全正常,可她是他妈,她当然有所察觉。
在她看来,讲难听一点——哪怕出事的是她,蔚迟也不该一直这样沉湎在过去,他需要走出来,向前看。
然而每一次、每一次她面对着蔚迟漆黑的眼镜,她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没有别的猜测,比如两个孩子有一些超过了朋友兄弟的感情……她一开始不大能接受,但后来觉得要真是这样也没有关系……
到后来纪惊蛰醒了,回国了,两个人一起去首都生活了,她甚至已经暗自下了判断,并不断地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两人来跟自己摊牌的时候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
但蔚迟把纪惊蛰送去了英国。
两人天南海北的,半年才能见一次,完全退回了朋友和兄弟的距离。
看来是她想多了……
蔚迟这么多年来的执著,大概只是因为,他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这样看起来,过早放弃、没有坚持到底的,反而是她这个成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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