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桑枝停下手里的东西去看他,他低头拨弄着茶盏,话语悠悠,我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来。
谢行安抬头,他那对长眉下的眼自然而然望向她,音色夹杂一点淡淡的悲伤,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吊唁过二老。这些年过去,我有些忘了,刚踏进院子又想起来。
他的行事风格一贯是细腻谨慎中又带了点大开大合,叫人摸不着头脑。
明明心底已经确认了,偏要寻摸个清楚。
其实对于晏桑枝来说,十四岁以前的事情已经模糊了,可从爹娘去世的那年起,苦难增多,她反倒没法忘记。
没想到郎君你还记得,晏桑枝已经不会再为此事难过,便直接承认下来。
她是试探过的,发现很多事都跟前世一样,便无需再遮掩。
听闻此话,谢行安手指底下茶盏里的茶水晃出涟漪,他掩下自己的神色,又道:我其实也有些忘了,只知道那时宽慰了你几句。
我记得,你说若相信人死如灯灭的话,便把蜡烛点起来。人死后是会归家的,我所见到的星辰、雨露都可能是他们回家了。
晏桑枝记了很多年,第一年忌日的时候,她在爹娘坟前点了很多根蜡烛,大风都没吹灭它们。
后来麦冬麦芽和师傅也去了后,那时蜡烛已经不常有了,她就枯坐着,见到飞来几只蝶,幻想是他们回来见她,心里也有点高兴。
谢行安沉默,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一只前朝的燕飞到了今朝。
明明应当对此事惊奇的,可他却觉得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像还没沸起的水就叫人当头浇上冷水。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景平国,想起他曾梦见她以前的时光,不愿再试探下去。
我那时不大会宽慰人,说出来也是徒叫人见笑罢了。
谢行安喝了一口茶,散茶是苦的。
他没了交谈的心思,甚至还生出点古怪的感觉。
直到告辞后,他彻底沉默下来。
车马一路向前,从东城巷出去后,外头变得嘈杂起来,今日驾车的是谢七,他贴着车壁问道:郎君,还去找宋天师吗?
里头沉吟了许久,才传来他惫懒的声音,去。
青阳观坐落于霞山,上去得走百格台阶,一路树影阴阴,越往里树木越繁密。
观里跟寺庙不相同,他们不收香火钱,所以黑漆大门都是半合着,只留几个打扫的小道士留着侯门。
谢七上前敲了几声门,没过几步路,大门就从里打开,探出个小道士,给他们引路。
宋天师是观主,无人知晓他年岁多少,虽说一副头发眉毛甚至胡子全是雪白的,却没有老相。
他有个很古怪的脾气,观室内只入访者,其余人禁入,所以谢七在门口止步。
谢行安从雕花小门进去,屋里开了一排的大窗,透亮,中间却只摆了一张乌木长桌,中间有香炉,插着三支香,宋天师抚着胡子端坐在那。
他撩起袍子盘腿坐下。
问何事?
宋天师开门见山。
谢行安沉吟:世上有人会入梦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所见少,则所怪多。不过入梦的若是你,不奇怪。
为何不奇怪?
宋天师打量他一眼,你有功德,积德行善之人会有奇缘。
谢行安又问:那我还会频繁做梦吗?
难说,宋天师呷了一口茶,摇摇头,应当还会有。
如何化解?
那自然应在你所梦之人身上。
谢行安蹙起眉头。
他不死心,又问:那天师可曾知道转生?
自然知晓,宋天师露出一个笑,与寻常人无异,不过于前世有缺,又行善积德,才有来生。莫要惊奇。
他吹熄香炉上的三支香,烟尘散尽,他道:尘世中自有缘法,不用纠结。
谢行安从道观里出来,他之前那些离奇的想法,跟点燃的火烛一般,一下子烧到了底,再也不会燃起来。
春燕归后自当要寻新家安巢。
他何必阻拦。
等谢行安走后,晏桑枝去看了药房,那里已经完全修缮好了,居中靠后一张大长桌,左右各有矮小的围栏,后头是靠墙顶头的药柜,小抽屉安的铜锁片,做了铜把手。中间是大小不一的空格,方便她放药罐。
所有的柜子全都清洗晾晒过,可以直接放药材进去,曹木工还给做了药牌,按药牌把药材放入柜子里便成。
药材得全靠她自己放,麦芽和麦冬递过来给她,阿春则领着曹氏一块将地给拖了,又将柱子一应给擦干净。
等到日头渐落,原本空荡荡的药房填了不少东西,凌乱却充实,晏桑枝将全部的医书放到柜子上,剩余的药材油纸打包好,悬挂在横条上,长短不一。
还有不少的陶罐瓷瓶,只是里头没有装东西。
晏桑枝甩甩胳膊,问正在做匾额的曹木工,阿叔,之前说过的天平架、冷暖椅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完?
他正忙着雕花纹,手上动作很稳,头也没抬地道:还有些时日呢,我正在琢磨我爹留下来的图,之后就可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