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吃醉了酒还没睡醒?”
旁边常华县小吏们哄然大笑。
修运河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足够买多少化肥了?
扶江县知县当然是冤大头吗?
竟在这痴人说梦。
纪炀也不恼怒,反而笑道:“一时看来是亏的,但长久算下来,总是划算。”
他这话一说,众人倒不笑了,只觉得纪炀是不是疯了。
魏大人往后稍靠椅背,如数家珍道:“既然纪大人如此说,本官便教教你。”
“想要修运河,需有人,如今陛下轻徭薄赋,不许官员私征徭役,放在更偏远的地方或许没人管,但这是潞州。”
“想要额外征役,只得付钱。”
“那民户银钱几何呢?”
“前年,昌盛三十一年,临安府修筑城墙,支付工匠每人每天三百文。”
“还是前年,绍兴府修筑海堤,劳力每天一百二十五文,米三升。”
“去年,昌盛三十二年,彭州整修河堤,支付劳力每天二百二十文。”
“就说扶江县是小地方,每日支付的银钱不需这样多,算是一人一日一百五十文,可按你所说,召集五千人,修十个月差不多结束。”
“纪大人算算,这是多少银钱?”
“不算各种材料,单人力要付银钱二十三万往上。”
“纪大人再算算,这二三十万两银子,够买多少化肥?常华县又凭什么跟你摊这份钱?”
不怪常华县知县生气。
只是修运河所需的数字实在庞大。
想要用化肥降价来谈条件,让常华县帮扶江县一起修运河?
他是傻子吗?
常华县是傻子吗?
帮扶江县修运河对常华县来说本就百害而无一利。
还想让他出钱?
魏大人脸色冷淡:“纪大人,想法虽好,但也要切合实际,不要急功近利。”
纪炀表情未变,倒是身后平安有些忍不住。
就算不行,也不至于这样嘲讽吧?
不过纪炀倒是看出些魏大人的本事,他看着钻营,其实对这些东西聊熟于心,换了其他官员只怕也不会把数据信手拈来。
可纪炀既然说出,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会面对嘲讽也不生气,只能稍稍叹气:“所以我也只是想想,一时多说了。”
这话便是给台阶了。
魏大人一口气没提起来,要不是看在他们扶江县庄稼长得实在好,他又赶在今年离任,真想起身就走。
买什么化肥,不买了!
再想发火,又想到纪炀是汴京人,只能忍了又忍。
纪炀给了台阶,魏大人还算勉强接了:“纪大人还年轻,需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常华县一行来的第二日不欢而散,连中午饭魏大人都跟纪炀一起吃,直接带着小吏们去县城唯一一家饭馆吃饭。
饭吃的自然也不尽如人意。
其中几人的吐槽甚至传到衙门里。
纪炀眼看平安捕快等人生气,朝他摆摆手:“不用着急,爱说什么便说。”
“你们也去劝劝县城百姓,让他们不要为难常华县的人。”
幸好纪炀说得及时,否则扶江县有些百姓都要冲过去揍人。
凭什么这样说他们知县?
他们知县的好,是你们能懂的吗?
众人见知县大人处变不惊,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心里不由得安定。
下午扶江县的人在衙门办公,常华县的人则在外面闲逛。
主要魏大人看见纪炀就来气。
刚对他印象好点,谁知道他狮子大张口,想要化肥降价,给他修运河?
大家还是冷静一下吧。
只是转着转着,魏大人发现不仅扶江县东边的稻田长得好,西边的麦田也不差。
这一片片的麦田,看着他都喜欢。
如果不是化肥太好,他真的想走!
好在冷静一天之后,常华县众人来的第三天,终于开始聊化肥的事。
魏大人这里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纪大人,我知道你有心为扶江县做事,但还是那句话,要切合实际,你说些差不多的,咱们看看合不合适。”
经过昨天纪炀要多修运河的事,今日也不废话了。
纪炀倒还跟之前一样,甚至换了种上好的茶叶过来。
于是魏大人想法就变成,眼前这位就是个家底厚的大少爷,什么都不懂!好大喜功!
不过接下来的商谈还算畅快,纪炀绝口不提运河的事,只是每每跟运河有关,都会稍稍叹气。
让魏大人有点想打人!
这小知县怎么那样难缠?
说到最后,纪炀终于道:“要不然咱们把官道重修了吧,从我们扶江县玉家湖到你们常华县那条官道,年久失修,不管是来往的货商菜贩,又或者运化肥的民户,其实都不方便。”
“这条官道若修好,两个县交流只会更紧密。”
纪炀说完,魏大人下意识想反驳,却忽然觉得修条五六十里的官道跟修八九十里的运河相比,前者好了太多!
按一里官道造价八两银子来算,五六十里官道不到五百两,两个县分一分,多买点化肥就能补回来。
而且这是在原有的官道上修缮,再出些各县的劳力,总归是比五百两要少的。
反正比什么修运河二十三万两银子要好!
旁边的玉县丞眼神微睁,官道?
玉家湖通往常华县的官道?
这路要是修好了,以后两个县之间来往,必然经过玉家湖,那对玉家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怪不得之前知县大人说,玉家湖且等等,有他们的好处。
这不就等来了?
玉家湖那群人之前还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可他哪有功夫管这些啊。
不过玉县丞也懒得计较。
现在有了这个天大的好处,只怕玉家湖的人一跃要跟凌家湖比肩。
过往的牛车马车都会经过玉家湖,那边行路也会方便起来。
他们知县真是人好心善,扶江县五个村,没有一个拉下的。
还根据各自不同情况调整,玉县丞越来越期待,以后的扶江县会怎么发展。
纪炀提出修路的事之后,顺势又道:“等官道修好,想必扶江县有许多货物更要走常华县码头,但魏大人也知道,扶江县百姓贫苦,有时候连运费都付不起,更不用说税费,实在为难啊。”
常华县知县刚在思考修路的事可不可行,心里都准备答应了。
他纪炀又说什么?!
用常华县码头,付不起运费税费?!
这是在暗示吧?
绝对是吧?!
怪不得纪炀不跟常华县其他人谈化肥价格的问题,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都到这会了,魏大人自然也明白纪炀不是个好说话的,为扶江县的事,他真是分毫不让。
纪炀接着继续道:“两个县距离这样近,魏大人又亲自来了一趟,自然不会让您白来,就算这事不成,那以后的化肥也会降到两文五分一斤。”
“当然,若是成了,每年凌家湖专门给常华县准备一百万斤化肥,只要在这个数额内,一斤只需要一文五分。”
买卖不成仁义在,对比之前三文一斤,两文七分一斤,现在谈不成也能降价。
谈成的话,那直接降到一文五分一斤。
至于说的一百斤以内,这个数字也算合理,如果常华县买得太多,恐怕他们是要去倒卖。
限制数量的原因为了防止他们肆意倒卖高价,从里面赚取利润。
魏大人喝口茶冷静冷静。
总算再次审视眼前的小知县,瞧他年纪虽小,又没经历过科考,还是富贵人家出身。
没想到账算得这样明白,连他都险些上钩。
这一步两步走的,实在稳当,不知是他的家学渊源,还是自己聪慧。
不管哪个原因,魏大人心里只觉得纪炀这人难缠。
“纪大人好大的口气,又要一起修官道,还要运费,商税的优惠。如果当初修运河时,是你在这扶江县,只怕扶江县的运河早就通航了。”魏大人没好气道。
谁料纪炀竟然摸摸下巴:“你说得没错,可惜了,四五十年前我爹还没出生呢。”
魏大人一时语塞,有心想走,可扶江县的上好麦田稻田又生生把他按下去。
忍一忍,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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