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竟然硬生生拖到晚上才回来。
而且一直在门外徘徊,几次三番想敲门,又忍住。
冯嘉幼算是明白了,自己讨来的彩头一点儿没能触动他。
她也不吭声,由着他在那里踟蹰。
“姑爷?”门外也不是好站的,两排仆人正齐刷刷盯着谢揽。
嬷嬷上前塞给他一杆秤:“姑爷,咱们本该在旁边伺候着,小姐说您脸皮薄,奴仆们便先退下了。”
说退下,却还站着不动。
赶鸭子上架,谢揽唯有提着那杆秤推门入内。
新房内燃着红烛,贴了喜字,摆满了喜果点心,桌上还有合卺酒。
谢揽巡视一圈,看无可看,最后才将目光锁在位于内室的新娘子身上。
冯嘉幼着一身红装,正罕见的安静坐在床边。
谢揽朝内室走去,一鼓作气,用手里的称挑开她的盖头。
盖头落下时,冯嘉幼仰起脸来,娇艳的容颜在谢揽眼中逐渐清晰。
他忽地想到今早上松烟未必是取笑他,或许中原人穿着这大红色的婚服,的确是要平时惊艳许多。
意识到失神,他忙转身朝外间走:“是不是要喝合卺酒?”
冯嘉幼起身跟过去,一言不发的与他交臂举起合卺酒。
谢揽正要喝,冯嘉幼突然道:“我在这酒里下药了。”
谢揽的动作只稍微一顿,知她又戏弄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冯嘉幼这才满意的喝下:“谢郎越来越了解我了。”
放下酒杯,冯嘉幼正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谢揽忽地将她打横抱起,步入内室,扔去铺着红褥子的床铺上。
这是冯嘉幼完全不曾料到的,头一个念头就是他真被下药了?
她本在想如何哄着他就范,他真行动,她竟会心慌,一时间羞的想钻进棉被里去。
谢揽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站在床边,一手扶着床架,低头盯着床铺上局促不安俏脸泛红的美人。
专注之下,他的额头开始凝出汗珠。
等时候差不多时,对着冯嘉幼长吁短叹:“你我已是夫妻,虽然难以启齿,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冯嘉幼褪去羞涩:“嗯?”
谢揽:“我有病。”
冯嘉幼不明所以:“什么?”
“下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从前得过疫病。”谢揽白皙的脸开始泛红,“痊愈之后留下了病根,只要一对女子有……想法,我就会……”
不必他说,冯嘉幼已然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脖颈上,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出现大片红疹。
怪吓人的。
他自己也挺痛苦的模样,转身去了外间,背对着冯嘉幼。
冯嘉幼心中起疑,但下午他说起感染疫病的事儿,并不像说谎。
“哪有这种病根?”她闻所未闻,只听说有人对猫毛狗毛敏感。
谢揽不答,摆出落寞的姿态。
冯嘉幼沉吟片刻,从床上起来:“总有办法治,你别灰心。”
见她信了,谢揽背对她长长松了口气。
松烟这药果然有用,只要动了欲望就会出疹子,这张脸现在根本没眼看了。
冯嘉幼问他:“那你这样难受不难受?”
谢揽怀疑自己若说还行,她会吹灭了灯,说黑灯瞎火的看不到就万事大吉。
“难受。”谢揽闭上眼睛,“越动情越难受。”
他走去书案前坐下,取过一本书,一副唯有读书方能令他冷静的态度。
冯嘉幼也走过去,掀开琉璃香炉的盖子,为他红袖添香:“既然如此,漫漫长夜,谢郎咱们聊一聊?”
“聊什么?”谢揽低头假装翻书。
冯嘉幼伸出手,将他翻开的书册阖上,同时轻启朱唇:“聊聊那个令你知道自己有这病根,让你越动情越难受的女人啊,我实在好奇得紧。”
谢揽稍稍怔愣,旋即脊背绷直。
心道完了,竟忘了这茬,该死的松烟想的破办法,新婚夜这不是公然挑衅吗?
冯嘉幼绕去他对面,眼睛虽弯成迷人的月牙,眼底却晦暗不明的,像是在说,今晚若不交代清楚,小心我让你喜事丧事一起办!
第19章
承诺.
谢揽后悔了。
若是肯对父亲低头服软, 应是能将当年滇中粮仓的真相问出来的。
非得倔着跑来京城受这份罪。
谢揽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沉默不语。现在该怎么办?编个女人糊弄过去?
他装哑巴,冯嘉幼也不着急,搬了把凳子过来坐下, 与他不偏不倚的对脸。
她倒不是恼火谢揽从前在蜀中有一两个红颜知己, 惹过几段风流债。
以他这般才貌并不意外, 可在两人的新婚之夜提起来,冯嘉幼受不了。
谢揽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 借机编一个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正好可以与她拉远距离。
他开始在脑海里“编”。
冯嘉幼却道:“公平一些, 我先说。我解释过自己与沈时行的关系,但其实与我纠缠不清的是裴砚昭。”
谢揽早就知道。
冯嘉幼微微垂着眼:“之前出城爬山的路上, 你问裴砚昭是不是欺负过我,我撒谎了, 其实爷爷去世后的这几年, 他将我欺负的很惨。尤其是及笄之后的那半年, 我几乎夜不能寐, 生不如死。”
谢揽倏忽从书案抬头, 脸上原本的窘迫逐渐消失,等着她说下去。
“别看裴砚昭如今在京城算个人物, 其实很久之前, 他是爷爷为我挑选的童养夫……”
冯嘉幼仔细讲给他听。
有以牙还牙的意思,但原本也打算往后寻个机会告诉他。
谢揽必须知道她和裴砚昭之间的过节, 因为与她成亲, 他也会成为被针对的目标。
“我知道, 我与他的恩怨将会连累你, 应早些告知。但很矛盾,你若不娶我,这些隐秘之事又不便告知。”
说完之后,冯嘉幼瞧见他手底下的书册被抓成一团。
而他脸上的红疹已经退去,容色凉飕飕的,令冯嘉幼转头看一眼窗子合拢了没有,是不是寒风透了进来。
“谢郎怕了?”
谢揽是在怕,怕自己会忍不住脱去喜服换上夜行衣冲去玄影司,当着裴砚昭那一干手下的面再给他一刀!
若不是要守着冯嘉幼,以他的行事作风真的会。
寻常友人他都会帮忙出这口气,更何况是他此刻的妻子。
谢揽抱起手臂,向后微仰,后背紧贴着椅背,有将自己圈住的意思:“你说裴砚昭和冯家有仇?”
“上次爬山时沈时行告诉我的,说是与我父亲有仇。”冯嘉幼现在还不能将千秋同盟会的事情告诉他,“我爹从前在刑部做事,估摸着判过他的家人。”
谢揽蹙起眉,想起令二叔自我流放的那件错事,莫非和裴砚昭有关?
那件错事是几个人一起做的,包括沈邱。而裴砚昭被沈邱收养,确实有可能。
可二叔还说此番冯嘉幼遭遇的危机与那件错事有关,又不像裴砚昭。
谢揽并不是很擅长动脑子分析,却答应过二叔不能透露给冯嘉幼,心中烦闷得很。
原本他是站在二叔这边的,只顾着心疼二叔好端端一个探花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听完冯嘉幼这些年的经历,他转了心思,二叔这哪里是自我流放,分明是在逃避责任。
但凡换个人谢揽都得当面骂一声懦夫。
还有裴砚昭,亏得谢揽之前将他视为一个好对手,颇为重视,他也配!
攥起的拳头弹了下桌面,已是极为收敛,案上的石砚依然被震了起来。
“哐当”落下时,冯嘉幼眼皮儿一跳。
先前的气恼暂消,小心翼翼打量他,放软了声音:“谢郎……”
“你别这样。”比起冯嘉幼时常戏弄他,谢揽更不喜欢她这幅小心讨好的模样。
拜过天地没有假夫妻,谢揽脑子一热,从椅子上站起身,站得似棵松柏。
而他起身时似有一股压力袭来,迫使坐在对面的冯嘉幼微微后仰,恰好仰头看向他。
“我不怕,你也不必怕。”谢揽目光真挚,“我上次说的话作数,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定会护你周全,风雪下我做你的伞,刀锋前我当你的盾,再高的槛,踏着我的血肉也会送你安稳跨过去,若再让你感受到从前的怕,那便是我谢揽无能。”
冯嘉幼屏住呼吸,一时间竟忘了眨眼。
上次在马车上,他说会挡在她身前时,她没太在意,觉着只是随口一说。
可今夜洞房花烛,他穿这一身大红喜服,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其事,她会当真的。
但她能当真么?
冯嘉幼不怀疑他的真诚,但她最喜欢咬文爵字,听出他这话是有前提的:在她身边的时候。
他内心有盘算过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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