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揽顿了一会儿才回应她:“嗯?”
“咱们夫妻约法三章的,往后要对彼此坦诚,不论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隐瞒对方,尤其是不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行不行?”
“都听你的。”
……
回到冯府里,冯嘉幼先洗了个澡解乏,才想起来派管家去将银子送去户部尚书府,还给薛绽。
之后张罗着搬了张睡榻放在新房里。
她明白了谢揽之前说的“需要时间”是什么意思,知道他对她更多的还是一份责任感。
而她现在更是一副无所谓,顺其自然的态度。
不过思量再三,又让家仆将睡榻从外间挪到内室里来,与睡床挨得不远。
谢揽神经紧绷了一天,又追着快马跑一下午,挨着睡榻几乎就要睡过去。
突地想起一件事:“幼娘,我需要你帮我找条路。”
“什么路?”冯嘉幼正对镜梳发,从镜中看到他趴在榻上,脸埋进软枕里。
暴露之后,他是一点儿也不装了,处处随性得很。
“做大官的路。”谢揽的声音带着浓浓困意,“依照你原本的计划,我在大理寺一步步晋升这条路……行是行,但肯定会很慢,你动脑子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路走。”
他对京城官场了解不多,远不如她。
且她思虑周全,必定能给他找出一条最适合他走的路来。
他再去努力,方能事半功倍。
“你是认真的?”冯嘉幼捏着梳子转身看他。
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哄自己开心,可瞧他都困成这幅模样了,还惦记着此事,竟是说真的不成?”
“除了装作我义兄时撒的谎,我哪句话不认真?”谢揽可不许她小瞧自己,“不信的话我立个字据给你。”
说着他要起来,冯嘉幼起身走过去将他按下:“我信就是了,你睡吧。”
谢揽便又睡着了,没多久再次被动静惊醒,掀开眼皮儿瞧见冯嘉幼蹲在榻边正往他手背涂抹药膏。
他想说这点小伤不碍事,松烟瞧见都会嫌浪费药膏的程度。
但他许是太困了张不开嘴,噙着笑意继续睡。
冯嘉幼帮他涂完药,开门出去找珊瑚交代了一些事情。
她也困得厉害,早早睡了,第二天又摸黑起床。
……
谢揽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她打开了房门,随后进来不少仆人不停往屋里搬东西。
等他起床出去外间一看,案台附近竟多出两个书架,堆满书册。
他心生不妙,呆立在原地不太敢上前。
“醒了?”冯嘉幼从院中走回房间里来,手里拿着他用来下聘的那柄苗刀,“还给你。”
谢揽凝视她手里的刀,不伸手去接:“你还是打算与我和离?”
冯嘉幼不解释,只将手中窄长的苗刀塞给他:“我帮你请了京城一位名教头,最擅长使这种刀。”
谢揽松了口气:“不用为我找陪练,没意思。”
冯嘉幼笑道:“不是陪练,是来给你当师父的。”
谢揽诧异:“多大本事教我用苗刀?”
冯嘉幼拉着他出门,指着不远处的高楼:“你往后跟着他学刀,除此之外,我还动用关系花费重金请了十几位在京城名头很响的教头,专门负责教你各类武学。不过你得自己拿捏住火候,每日需要进步几分,才不超出‘天才’之名。”
谢揽望一眼高楼,那座楼他去过,和书楼挨得不远,里面是兵器库和演武场,据说是拿来训练冯府护院的。
不过谢揽以为,冯阁老应该不会奢侈到专门盖一座楼来给护院练功。
估摸是从前专门供给裴砚昭使用的。
谢揽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自己这样陪在冯嘉幼身边也就不到一个月,裴砚昭整整陪了她六年。
他的目光又挪到书楼,随后在两座楼之间反复徘徊。
脑海里甚至浮现出她在书楼看书,裴砚昭在武楼练武,闲暇时两人各自登上阁楼,隔空眉目传情的场景。
“你在想什么?”冯嘉幼见他脸色不太对,拇指拨弄着刀鞘与刀把的链接处,刀身时而露出,时而隐匿,伴着轻微的颤响。
谢揽回过神,收敛心思:“你想让我文官转武官?”
演一场专研武艺的戏,反正义兄本就是军户出身,是有基本功的。
如今被冯嘉幼大手笔一培养,这些京城内响当当的教头们逐渐发现,蜀中才子竟还是个武学奇才。
随后四处宣扬,明年他就能去考武举。
冯嘉幼:“用不着考武举,再有三个月就是玄影司道场招新的日子,我思来想去,你自考入玄影司是最合适的。”
“玄影司?”谢揽首先想到沈邱的嘴脸,让他去那老贼手下讨饭吃,不如杀了他。
原本他险些斩钉截铁说“我不去”,话到嘴边改成“我不是太想去”。
因为他知道冯嘉幼做出这个决定,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昨个是他央着她想条路,自己不操心的睡了一夜,没脸挑三拣四。
“玄影司脱胎于前朝的锦衣卫,黑牢则改自诏狱。这支队伍只听命于皇帝,日常负责监察百官,协助处理各类要案,恰好有我所擅长的。”
冯嘉幼与他仔细分析,“最重要的是,大魏的文武百官,唯有玄影司上下任免不通过吏部与兵部。指挥使由皇帝指定,但通常都是上一任指挥使举荐,司内晋升也基本都是凭实力,凭你的本事,一步三跳的晋升绝对不难。”
何况沈邱知道谢揽的底细,不怕谢揽被发现真实身份。
裴砚昭是沈邱培养的下一任接班人,往后谢揽倒是能去争一争。
“你想什么呢?”外边冷,谢揽见她穿的单薄,抱着刀回房去,“沈邱知道我的身份,将来会放权给我?”
“只要你足够合适,我想他会。”
沈邱还会认为是自己招安了谢揽,引以为成就。
冯嘉幼甚至觉得冯孝安也是这样打算的。
倒不是冯孝安又有什么算计,因为看遍了整个大魏的衙门,最适合谢揽性格的,唯有独树一帜目中无人的玄影司。
冯嘉幼跟进房中:“你考虑看看?”
“我去考。”谢揽懒得考虑太多,反正去哪儿都比待在大理寺强,“等我吃过早饭,就去找那教头学苗刀。”
“这个不急,练武是你擅长的,更何况还是演戏,放在下午精神状态最差,最困的时候去。”
冯嘉幼走去新搬来的书架前,里面的书册她都已经分门别类,一口气取出了十本:“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最合适诵读。”
谢揽手一颤,怀里抱着的刀险些掉落:“我都要文转武了,为何还要读书啊?”
“这不是书。”冯嘉幼将那一摞子书册放到案台上,“全是我连夜派人去问沈时行要来的,也算借关系作弊。”
她招招手,谢揽走过去将刀先扔在案台上,拿起一本随便翻看。
竟是现今京城衙门官员的名单,以及摆在明面上一些关系,比如同科,同乡,或是结有姻亲。
又拿一本翻看,是一些五品以上官员私下里的嗜好。
再拿一本,谢揽的眼角有一些抽动。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工部侍郎养的外室,与户部员外郎的小妾是姐妹?
淮南道布政使的老岳父最近做起了绢布生意,合伙人是江南都司一位武官的大舅子?
谢揽无法理解:“我背这些干什么?”
“因为百户官以上的职位,这些可能会考。”冯嘉幼道,“玄影司办案是有特殊性的,他们通常查的案子都不是普通的作奸犯科。你熟悉这些官员彼此之间的细小牵扯,有些案子闭着眼睛都能破。”
不等谢揽开口,“就比如昨晚上客栈走水,你猜是谁放的火?”
谢揽蹙眉:“有人放火?”
冯嘉幼点头:“必定是有人放火,齐瞻文代表他父亲齐大都督在拉拢薛御史,怎么刚好两人途经之地,那客栈就着火了。怎么刚好巡城官就牵着狗来了,怎么狗突然就疯了。”
正是为了让疯狗当着薛绽的面咬人,薛绽势必得弹劾齐瞻文。
“他们想破坏太后党对于薛家的拉拢,猜也知道是辅政大臣那一派做的。但想要确定出自哪一位的手笔,你就得从那位牵狗巡城的武官身上摸,他的嫌疑最大。”
谢揽先前不知道齐瞻文身旁站着的位御史,还奇怪那人怎么一直打量他,对他似乎有敌意。
谢揽捏紧手里的书册:“为此他们就能随意放火杀人?”
昨晚要不是他恰好在,客栈里真会死人的,且不只死一个!
“更可恨的是,查到最后或许只能止步到那牵狗的武官身上。”
冯嘉幼黯然。
没有相匹配的硬手腕,无论怎样改革法典,最终都会对权力折腰。
她爷爷做了那么多年大理寺卿,更是步入了内阁,也没能在这阴暗的角落里撬动出一块儿适宜新典滋生的土壤。
她目望谢揽叹息:“夫君,单凭双手你救得了他们一次,却未必救得了他们第二次。”
谢揽的手越捏越紧,纸张几乎被他捏透了。
“道理我懂。”谢揽瞥见案台上搁着一张宣纸,上面冯嘉幼以漂亮的字迹,写满了每个时辰他要学的东西。
尤其是这些错综复杂的官员信息,他一天竟然要背十本?
谢揽怀疑自己可能支撑不到去考玄影司就会英年早逝。
他试着讨价还价:“你真觉着这样的安排合适?”
冯嘉幼皱起眉头,将那张宣纸拿起来:“我知道有些勉强,可是你只有三个多月准备的时间,我怕来不及……不过真的很难么,裴砚昭当时就是这样,你是假学武,他还是真练功……哦对!”
冯嘉幼拍了下额头,是她糊涂了,“当年他还是少年,少年时的学习能力……”
“幼娘,我的意思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谢揽撸起袖子,“这些根本不够,你再给我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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