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舟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种彦崇介绍给了辽泽城的镇守大将特母哥,让这些士卒自己交流。
他则从百忙之中抽空,去见了耶律雅里。
这位名义上的辽东之主正在后院里自己动手,做一道烤全羊。
十年时间,当年的青葱少年已经成为一个挺拔青年,只可惜随着辽泽的开垦,他打猎的面积急速缩小,如今得跑上百里地,在一个由陈行舟亲自给他的划出的猎场里打猎,好在他现在又喜欢上了海钓,倒也不寂寞。
看到好友过来,耶律雅里眼睛一亮,提刀走来:“这胡椒快用完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补点货?”
“撒鸾啊,”陈行舟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金人的国书你不是没收到,怎么还有心情买胡椒!胡椒多贵你知不知道?”
耶律雅里摇头:“这胡椒孜然,都是好物,一起分享,才不枉费咱们之间的佳话啊。”
陈行舟坐到一边,托起头,斜睨着他:“怎么,又不开心了?”
“只是觉得憋闷,”耶律雅里叹息一声,将匕首放在一边,“阿舟,你说,大辽还能撑多久?”
“三年。”陈行舟直截了当地回答。
“金国会接受辽国当番国吗?”耶律雅里给自己倒水,也给好友倒了一杯。
“不会。”陈行舟轻叹道,“金国就是以反辽起事,不抓住你们这些王族,绝不会罢休。”
“那,我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耶律雅里轻声问。
“你以前都不想这些事的,今天是怎么了?”陈行舟知道这小子多喜欢逃避现实,平时抓住他让他考虑未来他都顾左右言其它,今天好难得。
“父亲也给来书信了,”耶律雅里从身上掏出一封信,“他让我把你拿下,与南京路一起出兵,镇压女真,他说,愿意封我太子。”
陈行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便恭喜太子殿下了。”
耶律雅里却沉默了。
陈行舟抬眸看他,却见这青年居然低下头,眼角有了一丝水迹。
“阿舟,如果我也成了太子,你愿意效忠我么?”青年忐忑地问。
这回,轮到陈行舟沉默了。
耶律雅里没有等到回答,神情更失落了。
“撒鸾啊,”陈行舟长叹一声,“我效忠他,从不是因为他身份、地位、谋略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能实现我的理想,我在这里,也不是因为要欺骗你,而是因为,你愿意帮我。”
耶律雅里虽然傻,但这天下能看出端倪的聪明人太多,陈行舟为了断绝后院起火,在赵士程当上太子时,就已经和耶律雅里摊牌了。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陈行舟也表示尽可能护住他的亲人,但辽国是真的救不了,太迟了,他的能力达不到这个要求。
“我知道,”耶律雅里苦笑道,“可还是有些不甘心,虽然他不是一位好皇帝,但他却还是我的父亲。敖卢斡也很尊敬我,我不想看大辽就这样没了……”
“这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情,”陈行舟无奈道,“你忘记了吗,如今大辽郡县所失过半,陛下却还在纵容萧奉先生事,要陷害文妃与敖卢斡……这样如何能上下一心,除非你也像那位太子一样,将皇帝宗室全数囚禁,得到辽国上下所有权贵支持,否则,是挡不住金人的。”
耶律雅里眸光里满是失望,他拿起刀,继续坐回了烤架旁,一边抹眼泪,一边转烤架。
阿舟说的条件,他做不到啊。
要是敖卢斡早生几年就好了,文妃和敖卢斡都是让人尊敬的人,阿舟要是投奔的敖卢斡,肯定能力挽狂澜。
陈行舟坐在他旁边,陪他吃这只价值不菲的烤全羊,还照顾他的心情:“你这手艺很不错啊,将来多养一些羊,可以去开酒楼。”
“不,除非你来给我当掌柜。”
……
另外一边,张荣种彦崇两人带着手下士卒,编入辽东部队后,开始在辽泽巡逻,熟悉地形。
他们拿着的枪引起了无数士卒的羡慕,那种火枪队,在辽东要经过千挑万选,才能进去,这些大宋来的士卒,居然人手一把。
留守大人还给他们马骑……
不过他们都自带干粮过来帮忙了,辽东军还是欢迎了他们,特母哥想知道他们的战斗力,还让他们与麾下士卒演练了一番。
火枪队暂时把铁丸换成了粉丸,中枪留下痕迹的就算出局,按理来说粉丸比铁丸射的更远,宋军会有些优势,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一连五场拉练,宋军居然只赢了一把。
这些辽东军对火枪十分熟悉,擅长偷袭,使用骑兵极为灵活,相比之下,大宋这边就很死板按抄练的阵行来,折腾数次后,宋军输急了眼,干脆不按宗将军教的军阵来,变成小队开始骚扰。
就这样打到最后时,两边都打出了火气,成了群殴。
陈行舟收到消息时,感觉开了眼界,但却没有阻止,反而让特母哥继续与他们对战。
辽军的战斗力比金军其实还要差上一筹,必须完全激发出这些人的潜力,才能熬过这次危机。
为此,他还给特母哥一些彩头:“每胜一次,我就把收到火药分一份给你,外加一门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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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宗泽还在按古法阵图与他心中的火枪战术结合,教导新来小兵们。
不过,他这次遇到好几个刺头。
如果说李彦仙和韩世忠这些军伍之人,有些想法在身,不愿听他这个文官管教便罢了,可其中一个姓岳的小队长,就管五十个小兵,居然也敢不按他的操练阵法来?!
岂有此理!
他专门把这个叫岳飞的小兵唤到营里,把自己精心收藏的阵图给他看,告诉他,朝廷出兵打仗都是要皇帝给阵图的来打,按阵图打,输了没事,不按阵图打,赢了也有罪,再说了,当年开国皇帝就是靠这些阵图打赢天下的。
结果那个小兵居然说古今不同,阵图是死的,兵家之要,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应出奇而胜,阵图不可取!
宗泽发现自己居然被他说服了,让这小兵回营后,他苦思冥想许久。
这孩子虽然有几分慧根,但阵图这事,是大宋的祖宗家法,违逆是不孝之举,岂是他一个小兵可……
宗泽想到这,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当今大宋做主的人是谁。
一时间,一股快意从心底涌出,让他脸上的褶子都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
他在担心什么?
太子殿下,可不是孝顺、咳,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啊。
第224章 机会很多
宗泽来找赵士程聊阵图的事情时, 后者是懵逼的。
他这一年来忙的事情太多,加上这一年也没什么大仗打,都没反应过来,宗老头居然还在教新军阵图。
但认真说, 这不是宗老头的锅, 相反, 士卒入伍后学习阵形练习阵图是基本功。
大宋的建立过程是一件很奇葩的事情,因为无论赵大还是赵二,在得国的合理性上, 都是有重大瑕疵的, 赵大就不用说了,柴家孤儿寡母在五代那个乱局里, 下场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但赵二时, 赵大的儿子是成年且有继承权的,理论上来说,赵二的瑕疵远高于赵大。
于是,在高粱河飚车之后, 赵二实在是怕了大军不受控制, 便开始了阵图治军的开始。
宋军是不能主动出城攻敌的,一旦出动,便需要朝廷赐下阵图, 按阵图打仗,当然, 后来的皇帝精通阵图的不多, 一般都是授权让枢密院发图, 且要提前定好目标, 严禁将领随意发挥。
所以, 大宋国内,将卒调动难如升天,哪怕一州知府想要剿匪,也要提前上书给朝廷,允许之后,才能出动。至于中间会耽误多少时间,损失多少性命,这些朝廷都是不会管的。
这种情况下,大宋的军队在西夏也摸索出一套适合打法,那就是结硬寨,打呆仗,尽可能地建城结寨,然后守城,一路守到西夏土地去。
但这种打法打小小的西夏还成,遇到灵活的辽军,那就妥妥是送的,比如先攻辽,画宗让种家军不能杀人,种师道心中骂声再多,也都只能让士卒把刀枪换成木棍。
所以,赵士程才敢顺水推舟弄出那样的计划,因为大宋是真的不能打。
至于他的新军,他也没有指望让宗泽带出什么成名部队来,这种新的武器新的打法,宗泽能教的就是令行禁止,以后怎么打,都需要将领自己去摸索,他不可能生搬硬套后世的那些打法。
因为,在接到宗泽的上书后,赵士程颁发了一条命令,两千人以下的兵马调动,不需要阵图。
这事在朝廷里引起了巨大争议,一些文官们痛心疾首,认为这是祸国之事,然后在朝廷上举例了历史上有多少次武将之乱,又说出大宋是花了多少心力才衡制住这些武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自废武功云云。
朝廷上的武官不多,没有说话,但听到这项政令时,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只是没有开口。
能上朝的武官都是有文化知识的,知道在自己的立场上一旦开口,很容易被扣一个有异心的大帽子,到时不是给太子帮忙,而是添乱。
不过,在一年里,赵士程手下的太子党们已经很多了,有他们给赵士程当嘴替,一番争论后,这一条还是过去了——没办法,自从蔡京童贯等势力覆灭后,如今朝上说的上话的,便是张叔夜一人,其它人暂时没那么高的威望可以统领群臣,一旦张叔夜不支持他们,那他们的声音便会弱下去。
不过,政治是动态的,新帝登基百废待新,朝廷上大大小小的势力正在汇聚合流,就等一个能臣新星出现,不争是不可能的,只有争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实现自己的抱负。
……
阵图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赵士程又继续处理起大宋各种政务。
童贯和一些军头被打倒后,他裁撤很大一部分军队,又以问询河北防务为由,把一部分的军头调走,让有能力的去重建河北防务。
河北是将来大宋的重点区域,这一百年来,气候和天灾对河北之地伤害甚大,加上三易回河、失去燕京附近的大片土地,河北的防务岂止是烂,那里常备军大部分都被军头吃了空饷,少量用来点名的军户更是领不到俸禄,需要自谋生路。
就这样的防务,每年却要耗费大宋近四分之一的军费,仅次于西军。
赵士程这次是准备撤销河北路军,重新建立一支军队,但这事不能一蹴而就,所以才有让河北禁军入京城训练的要求——如果不是他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以大宋如今情况,要不了多久就会又变成空饷军。
喝兵血是大宋的老毛病,连韩世忠这样能打仗的将领,手下都有四成的空额,用来白拿钱,赵士程准备以后的士卒论兵器不论人,有多少兵器就有多少人。
因为,他敢肯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枪炮都比一个士卒更值钱……这不是他冷血,是如今的低下的生产力决定的。
忙了一个月,弄出一套新的纲程来后,赵士程又收到了辽东的来信。
信里,陈行舟通报一切安好,准备工作已经做足,就等金人过来的,种彦崇还很有自信地想带兵主动出击,被他按住了,师父不用担心,他素来谨慎,这次燕京那边也派出了耶律大石带一万人来支援。金人没那么容易拿下辽东!
赵士程心里的有些忧虑,先前辽东虽然与金国有些冲突,但金人都是先易后难,处理了其它软的地方,如今金国附近能拿的地方都已经拿光,辽东却首当其冲,要长年做为前线了……新军得快点训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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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士程为辽东忧虑时,那些从河北推举过来训练新军们,在训练一月后,拿到了自己俸禄,终于在久违的公休日里,出营去玩了。
京城的繁华不是真定府大明府可以比拟的,这些乡下来的士卒们才转了几圈,便眼花缭乱。
“岳队长你看,这城里的路好平啊,”一名少年咋呼呼地指着进城后的道路,“我以为城外铺的青石砖咱就已经就够浪费了,这城里的路更厉害了,它们怎么这么平啊!”
要知道,在他们村里,就算是里正的家里,地面都不会用青石来铺的。
“那是沥青路,”旁边一个卖糖人的老头闻言笑道,“青石被车马碾压后易碎,雨天又易滑动积水,天热又灰尘满地。用这个铺地,就没那么多麻烦,雨天不积水,夏日少扬尘,就是夏天不能光脚走上边,能把脚烫熟了去。”
另外一名青年好奇地问道:“沥青,是沥青毡的那种沥青么?”
“对。”那老头有些骄傲地回答。
一群年轻人羡慕嫉妒了,沥青毡是这些年最好的铺屋顶的材料,无论是茅草还是青瓦,日子久了,雨天总会漏水,沥青毡价格有点小贵,但铺在屋梁上就不用再经历提桶接水的日子,这里的人居然用来铺路?
入城后,城中商铺更是数量无穷多,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居然有一家新的铺子开业,请了伶人来门口歌舞助兴。
这种免费的享受当然不能错过。他们看了一会,结束时发现这里的布匹经纬极密,质量上好,价格却远比他们真定府便宜,一问原因,说是因为最近的织坊开得太多了,这东西多了,价格当然就降下来了,每年都有大量商人千里迢迢赶来进货呢。
他们看到许多花色和厚度都能打样品,还动手摸了摸,最后有些不舍地离开。
虽然便宜,但他们的钱还是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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