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织坊里的新布做衣服,经纬都十分密实,拧不坏的,坊里说了,哪家妇人能当场拧坏,就给赔三倍的钱呢。”李娃安慰她。
这新布如今可畅销了,衣物沾水后极沉,一家人的衣服拧干后带回来,可是轻松多了,价格也不贵,大小媳妇可都抢着要呢,要不是坊里主动给,她都买不到。
李氏这才作罢,又拿起鞋垫,却看到上边密集的缝线,又心疼了起来:“怎么的,你怎么去买鞋垫啊,家里不能做么?多花钱啊!”
“这是坊里用大杠针扎的鞋垫,用了铰链,踩一脚就是下一针,半个时辰就能出一双鞋垫,”李娃不得不再安慰。
“这怎么可能!”李氏瞬间炸了,“这就是图省事,哪有鞋垫半个时辰就弄好的,那不是穿一下就散了么,这样的东西,你们坊里怎么会卖呢?”
李娃只能安慰道:“这是坊里白送给咱的,没花钱,好赖也能穿两天不是。”
但李氏却一点也没被安慰道,只能反复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那么容易呢!说着说着,竟委屈地流下泪来。
李娃轻轻摇头,继续忙了。
她也有些感慨,母亲忙了一辈子,从未有什么闲暇,平时带着孩子织布、缝衣、做饭、下地,打扫,一丝空闲也会缝补被褥、浆订鞋垫。
这些都是顶顶耗费时间的事情,也是她们一生辛苦的证明。
可如今,以前农闲时花上三五天、忙时需得一个月的一双鞋,如今半个时辰就能出一双,以前要从牙缝里省出米浆来糊布,现在都不需要了,以前辛苦的大盆衣物,如今也能轻松许多……
那她们的辛苦,又能向谁讨回来呢?
思考之余,李娃更多的,却是庆幸。
至少,也许,她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呢。
第319章 打败魔法
十二月, 天寒地冻,街边的商贸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大家都准备新年。
荆湖南路,雨水夹杂着雪花, 飘然而下。
纵然穿上了两层毛衣,一只十来人的商队还是在这天气里冻得搓手跺脚。
雨雪之下,山路泥泞,并不太厚的布鞋泡在雪水里,有些人便开始心疼, 这要是多泡上几次,鞋底那是要坏的。
好在,在推着货车,辛苦前进了一日后,他们顺利进入了荆湖南路西边兴化县的一处小镇。
车才一入镇中,周围看到商队入城的居民便瞬间沸腾起来,纷纷回家数起了铜板, 拿绳子串好, 去商铺中等着,商铺外围着。
商铺很快便把商队运来的货物上价,这次送来的,是一筐筐雪白的盐。
庶民们十分快乐,买起盐来毫无含糊,都是五斤十斤,能多买就多买。
他们这几年最快乐的事情,不是大宋人招他们在山里开矿, 也不是货物里有队便宜的布, 而是的这些年, 买盐可容易多了。
听说是京东东路一带又开辟了许多盐田, 有了晒盐法和石碳,盐便多了起来,价格也跌了不少。
当雪白的盐粒落入罐中,他们眼眸眯起,都带上了笑意,这么便宜的盐,可要多买着些,要是以后又涨价了怎么办,反正盐也耐放,要是家里没钱了,盐也能铜钱,拿来和别人换些物什。
周边的山民们听到消息,也邀五喝六,带着家中山货与铜钱,一起过来买盐。
盐价少了,米价没变,等于是白赚了许多钱,这可太幸福了。
后院里,来送货的商队也开始解散,各自休息。
一名精壮汉子调侃着准备离开的伙伴:“阿大,你要回家哩,这一年没见媳妇,明天还有力气回来么?”
阿大笑着答道:“哪能不回来,爬也要回来啊。”
商队的护卫阿大是本地人,他以前都是山民,守着山谷里几亩薄田生活,直到前几年,这里发现了一处大矿,朝廷派了矿监、罪民前来伐矿,商队前来运输矿石,这里便渐渐成了一个小镇,一年前,蜀中商队在这招人,他不顾家人反对,加入了其中。
这年头出远门很危险,他知道,可家里的地那么少,一家十几口人饭都吃不饱,他入商队,安家费就够家里人吃饱一年了。
出门在外这一年,他长了许多见识,不但没有后悔,反而决定好好干下去。
领着这一趟的工钱,他便在风雪中回到家里,辛苦一年,包袱里的钱沉甸甸的,带着钱回到家里时,妻儿父母兄弟纷纷前来迎接。
阿大抱起儿子,从怀里掏出一小包带着体温的糖,拿出一个用糯米纸包裹的小块,塞进儿子嘴里,下一秒,小孩眼睛整个都亮了起来。
“糟蹋东西!”妻子不满地拿起一包糖,“这东西怎么能随便吃……”
应该是过年送礼生病时吃的东西,但这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塞了一个,顿时也舍不得说话了,那种奶香混合着蔗糖的甜美味道,已经完全夺取了她的心神,甜到了魂里。
阿大被簇拥着回了屋,一年辛苦,他赚回来近二十贯钱,这在小镇上,已经是一笔巨款,爹娘兴奋地商量着,说可以多买三五亩地了,妻子计算着把儿子弄去读书,兄嫂着羡慕地看着。
阿大问起了家里的事情。
家里人七嘴八舌,说着这一年的生活,没什么大事,日子凑合着过,还行。
别的不说,这些年,炼铁多用石碳,城里人也喜欢用石碳做饭,这石碳用得多了,山岭里的柴火便用得少了,很多山岭里树丫都密集起来,打柴也不用去深山了,夏天山洪时,石块飞流的事便少了许多。
米价这些年一直都不怎么涨过,日
子过得下去,工价涨了,米也能吃上更多,一家人不说吃饱,但也不至于挨饿。盐也多了,干起活来有力气。商铺里还有了一种叫棕油的东西,比猪肉便宜多了,他们打上半升,准备过年沾点油气。
阿大抱着儿子,听得十分安心,也讲起了他这一年的见闻。
他讲起了辽阔的大江,讲起了初出湘水,到来到大江时,江上那如鱼群一样密集的大船过境时,让他看得呆了。
讲起了三峡外的一块巨石,在湍急流水中挡了航道,听说朝廷已经商量,准备在枯水时炸掉它。
讲起了蜀中富庶,连三岁小孩子都有新衣穿,而不是用旧布做肚兜。
讲起了蜀中的大炉,高有数丈,粗如房屋,一炉能出数千件农具,那里的一根锄头,不比一斤肉贵多少。
还讲起了那天下最大的东京城。
光是外城就比十几座山还长,到处都是青砖瓦屋,街上的人都穿着上好的赀布,那布拧不坏、厚实,还柔软,只可惜他没有买到。
东京城还有铁铺成的路,可快了,还有大船,一条大船能拖着十几艘船前行……
东京城里,小孩儿只要很少的钱就能上学,妇人也能入工坊做活,好多人每月都能吃上棕油,他买的糖是京城糕点铺最便宜的糖,就是份量少,是他晚上等了一夜,才在清晨铺子开门时抢到。
他还看到一座特别特别大的院子,比咱们这镇子还大,有照人比铜镜清楚无数倍的明镜,有能治百病的药丸,有织布来特别快的织机,一台抵得上十个人……
再这些日子,京城还会举办什么演武阅兵,可惜他们必须把的货物在年节前送回来,否则要扣工钱,不然绝不会错过这种热闹。
那一个个讲述,让这小小村落里的闭塞山民,知道了遥远天外,到底是什么样子。
阿大用虔诚的语气道:“京城那里还在招揽新军,只要能选进去,不但工钱比做护卫高,还能立功,听说有一位将军,本来和咱一样都是护卫出生,如今已经是大官了,在京城都有宅子呢……可惜咱没被选上。”
“阿爹,等我长大了,可以去被选上吗!”怀里的五岁小孩添着嘴问。
阿大笑着,摸了儿子的头:“可以,一定能成。”
这时,他的兄弟皱眉道:“这如此顺利的么?这一路就没遇到什么的山匪?”
“你是不知啊!”阿大笑了起来,“朝廷这些年,大力清剿各地山匪,把剿匪也列入了考评,听说连洞庭湖中的巨盗,都被当地知府想尽办法剿灭,立下大功,升入京城当大官了!”
加上这些年日子过得宽松,虽然还是免不了有一些三五人的小股匪类,但大商队过境时,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有好日子过,谁去做朝不保夕的山匪啊!
这一番番话,听着二老都有些恍惚,原来不知不觉,天下都已经如此太平了么?
阿大还拿出一张书契,炫耀道:“这是长契,我和商队签了十年长契,他们愿意让咱把孩子老妻送到成都,去看看资质,要是能学会那些书文,他们便能供养给钱,送入京城的神机院呢。”
瞬间,妻子的眼睛亮了来:“真的么,我儿去成都府读书?”
成都那是什么地方啊,她做梦都不敢想,连儿子去县学都是不敢想的事情。
“是啊,不过这得看孩子会不会读书,”阿大笑了笑,“可这机会,咋也不能错过不是?”
一家人当然点头,兄嫂目光充满了羡慕,侄儿们则嫉妒地看着那位幸运的兄弟。
晚上吃饭时,他的兄弟们便热情在桌上问他,能不能带他们一起出去,闯荡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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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赵士程正在看朝上的吵闹。
在他表示要阅兵以示国威
,以鼓士气时,朝上的文臣们顿时便有一片反对之声,虽然张叔夜作为皇帝重臣,是支持这事的,但大宋的文武对立太过严重,大家纷纷说起此事万万不可。
赵士程早有准备,连端水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就在他扬起微笑,准备轻咳一声,打断诸臣时,有人高呼到:“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此为文臣之荣,岂可与武夫同处?”
这话瞬间引来共鸣,许多朝臣纷纷赞同。
东华门就是宫门,每当大宋科举之时,会在宫门外唱状元进士之名,入宫拜见。如今居然要皇帝在宫门上接受武夫乃至于最低等的小卒拜见,岂不是让他们地位低人一等。
但张叔夜却已经注意到堂上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缓缓撤去,凝视着治下群臣。
这位陛下心腹瞬间大惊,立刻斥责道:“一派胡言!诸卿欲演狄青之事否?”
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这话,是当年韩绮用来怼狄青的,当年小兵升为将军的狄青被宋仁宗升为枢密使,大宋文官立刻感觉到不对,重文轻武的国策之下,这个国朝最高军事长官从来都是文官担任的,立刻便有无数诽谤落到狄青身上。
宋仁宗皇为狄青辩护,说狄青是忠臣,宰相文彦博竟然说:当年太祖焉能不是忠臣?
这话杀伤力过大,一代名将至此被贬陈州,郁愤而死。
张叔夜其实是在警告诸臣,不要再惹陛下了。
不过皇帝陛下已经动了真怒,他语气温和道:“既然诸位反对,那便由宫门改为外城城外检阅一番,何如?”
群臣纷纷赞皇帝英明,外城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以前皇帝还经常去金名池检阅水师呢。
赵士程眸中神色温和:“既如此,便退朝吧。”
群臣知道皇帝必然不喜,但有这样的效果就已经不错了,自然不敢再跳,纷纷退去,虽然赢了,但他们神色却十分凝重,一点没有欣喜。
这位君王可不是一位心胸宽广的,这次上谏,他们怕是回头都要吃挂落。
见诸臣退去,张叔夜有些担心地道:“陛下……”
“无碍,这次的阅兵,我本来是在外城举行,内城狭窄,人流过多,一个不慎,便会踩踏,容易出事,”赵士程语气温和,“外城高大,广场宽敞,到时分成几个区,不许相互乱走,局面就容易控制的多。再者,光是士卒走过去,也有些单调,可以用一些烟花助势,反正现在火药多,对不对?”
张叔夜满头大汗:“官家,这些朝臣虽有微瑕,却也是国之栋梁,你不能……”
“你在想什么,我是那么杀人如麻的人么?”赵士程微微摇头,笑道,“他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立场,并未有错。我也没怪他们。”
张叔夜越发小心:“那,您的意思是?”
“以后官员的贬谪,就不必去岭南了,”赵士程抬起眼帘,“燕北,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文臣武臣,区分的那么清楚做什么?
只要都当过兵,还好意思去骂别人是武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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