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清宫去五所的路,梁九功已经走过很多遍。
他腿脚麻利地走到五所的门口,刚一进去就见到魏珠和纳兰性德面色严肃地在那说着什么。
“魏珠,六阿哥在吗?”
“师……梁总管。”魏珠见到他眼前一亮,“六阿哥还在睡觉。”
梁九功一愣:“这个点还在睡?”
虽说六阿哥不搞研究的时候确实爱睡懒觉,但是睡到现在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以前也没这个例子啊。
魏珠懂梁九功的惊愕,他也是因为发觉异常才和纳兰性德在这商量。
“昨天六阿哥在从永和宫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半夜起来过一次吃了些糕点,喝了点水就又睡了,算算时间,昨天和今天加起来六阿哥已经睡了八个时辰。”
“这么久?”梁九功被吓到了,“有没有发烧,快进去看看。”
魏珠在前面领路,梁九功和纳兰性德全部跟了进去。
魏珠:“我探过六阿哥的额头,没有高烧,脸色正常,就是睡得久了些。昨晚半夜起来还记得要刷牙洗脸后再睡,没什么异常,我和纳兰侍卫刚刚在商量是不是请太医过来看看。”
就怕六阿哥只是贪睡了些,懒得起床,在那赖床。
请一回太医会惊动很多人,要是“六阿哥赖床请太医”的消息传得满京城都是……那还要见人吗?
“以后遇到不对,别犹豫,直接请太医。”梁九功太清楚六阿哥在皇上、太子、太皇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不过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就算是虚惊一场,也比一直犹犹豫豫拖着好。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也可以让太医开一点其他的方子,总能遮掩过去的。”
“是。”魏珠连连点头,暗暗在心中自责,他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日后得多请教请教师父。
许是他们三人闹出来的动静大了些,进去的时候就见胤祚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
“六阿哥醒了?奴才冒犯了。”梁九功上前探了一下胤祚的额头,反手再摸摸自己的,还真如魏珠所说,温度上没什么异常。
“我没事。”胤祚浑身懒洋洋的,不太想起床,就想赖在那,说话声音也很缓,给人一种慢吞吞的感觉。
梁九功看着就觉得不对劲,这位六阿哥向来都很活泼很精神,没有什么时候这么萎靡过。
“魏珠,去请太医,让太医直接去乾清宫。”
胤祚“啊?”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不用了吧?我没什么事,别惊动汗阿玛和太子哥哥。”
纳兰性德眼眸微眯,“还是请太医看看吧,六阿哥你现在这样子看着有些不太对。”
虽说人刚睡醒时会有些迷糊,反应也会慢一些,但他不是没见过六阿哥刚睡醒时的模样,和现在还是有不少区别的。
“我这就去。”魏珠撒丫子就跑。
人都跑了,想叫回来都不可能,胤祚不再阻拦,转而看向梁九功,“梁公公,汗阿玛找我吗?”
梁九功:“是的,皇上在乾清宫等您呢。”
“哦,那我洗漱一下换个衣服。”胤祚掀开被子,下地的瞬间脑袋有点晕,整个人晃了一下。
“六阿哥!”梁九功和纳兰性德同时伸出手来扶,都没扶着,胤祚只是晕了那么一下,意识到的时候就靠自己站住了。
人都晃悠起来了,这还得了?!
梁九功急切地问:“六阿哥,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胤祚自己也发觉不对劲了,反手摸摸额头、脖子的位置,确实温度不高,身上没有显著的疼痛感,别的病症他靠自己也判断不出来。
“就是人懒洋洋的,不想动,没事的,太医不是很快就来了吗?我先刷牙洗脸。”
主子都要洗漱了,梁九功还没看到贴身宫女翠碧,心中有些不满:“翠微去哪了?”
纳兰性德:“德妃娘娘凌晨生产,母女平安,六阿哥本应该去探望的,但他一直没醒,翠微就带着备好的礼物过去了。”
既是在向梁九功说明翠微没有擅离职守,而是跑去给六阿哥兜底去了,也是在向胤祚说明凌晨时分发生的事,让他可以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暂时不必为德妃担心。
“是妹妹啊。”胤祚开心地弯起眼睛,软乎乎的妹妹来喽,真棒!“没事,不用翠微,我可以自己来。”
梁九功哪敢在旁大爷似的看着,让六阿哥自己来?
“奴才伺候您吧。”他笑着说,“六阿哥在乾清宫留宿的时候,奴才也伺候过您的。”
都已经当着康熙的面伺候过,算是过了明路的,私底下帮上一把也没什么。
胤祚点了点头,很快刷牙洗脸,又去了趟厕所。
等他出来时,屋里已经有了粳米粥、咸鸭蛋、包子、葱卷、油条,每一样的分量不多,种类很是齐全。
梁九功:“皇上找您的事不算急,六阿哥先把早膳吃了吧。”
真要让六阿哥为了两个已经定下的小阿哥名字,饿着肚子大老远赶去乾清宫,他回去就得领一顿板子。
“好。”胤祚慢悠悠地吃着迟来的早餐,胃口不算好,稍微吃了点填填肚子就放下了,“梁公公,我们走吧。”
纳兰性德拿来昨天用过的披风,帮胤祚结结实实地围上,而后不由分说地将他抱了起来。
胤祚:“……”他真的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低烧吧。
前世的时候,他的体质就不算好,偶尔累过头就会发一次低烧,好好休息两天就能恢复过来。
就是没想到这个毛病还带到这里来了,也是奇了怪了。
想想他现在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没准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在太医诊断出结果前,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乾清宫。
康熙早等得不耐烦了,正想嗔骂一句“你小子属乌龟的吗?”,就见胤祚被纳兰性德抱着进来,身上还穿着披风。
刹那间,康熙的眼眸锐利起来:“怎么回事?”
胤祚只要自己有力气走路就不会让人抱,更不要说小孩子火力旺,成天跟个小暖炉似的,无风的秋日,太阳正当头,哪用得着披风?
太子已经放下笔冲了过去,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弟弟的额头。
宫里的孩子最容易感染风寒,这毛病一来就很要命。
“太子哥哥我没事。”胤祚笑了笑。
梁九功快速说明胤祚昨天和今天的异常之处,而后道:“奴才已经让魏珠去叫太医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有太监禀报,太医在外求见。
康熙:“快进来!”
等太医进来了,也不让人行礼,“免了免了,快给六阿哥看看!”
魏珠只能叫来一位太医,还是太医院那边听说六阿哥过分嗜睡、差点晕倒、不知道是生病还是中毒,还得跑去乾清宫看诊,主动多过来了一个陆太医。
就是那位因为擅长解毒,在木兰围场被迫配合演了一出“中毒”戏码的陆太医。
这会儿,两位太医一起诊脉。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担心诊出个要命的毛病来。
康熙和太子都想到了去年曾经给胤祚下过的毒,那种会让人慢慢虚弱下去,最终病死,一般大夫不容易看出来的毒。
当事人胤祚反倒是最悠哉的那一个,配合着太医回答几个问题,还有闲心在椅子上晃悠小腿。
两位太医很是谨慎,诊断了许久,又商讨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疑义,才给出了最终答案。
“启禀皇上,六阿哥是虚热,多修养几日就会好。应该是六阿哥一年多以来持续忙着研究,太耗心力,他的年纪太小了些,身体底子不算好,长期积累下导致的疲累。”
简单来说,就是幼稚的身体承担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负担,太过操劳,积累着积累着,终于找准时机爆发出来了。
太医真诚建议道:“皇上,六阿哥不能总待在实验室了,还是得学学骑射,练习布库,多锻炼锻炼身体才好。”
陆太医说得更直白了些:“皇上,八阿哥的身体比六阿哥好。”
胤祚气呼呼地瞪着两个太医。
居然让技术宅天天运动,这像话吗?!居然还说他的身体比弟弟差,可恶,当哥哥的不要面子吗?
得知胤祚只是身体虚,不是中毒,也没有其他毛病,康熙提着的那口气可算下来了,结果转头就看见胤祚在瞪太医。
“你还有脸瞪别人!”康熙怒了,“太医说错了吗?”
老父亲一脸“你敢说太医错,看朕不打烂你的小屁股!”的表情。
胤祚当即小嘴一憋,作势要哭:“我都生病了,那么可怜,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要恐吓我,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前面那几句说得康熙眉眼怔松,正想顺着意思安慰安慰臭小子两句,再让他答应以后好好锻炼身体,结果就在这时候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那根还在持续上涨的怒气线当即就被触动,瞬间飙到最高。
“就因为朕是你爹,才不能允许你小小年纪就不注意身体。你才几岁,现在不锻炼好身体,打好底子,是准备日后一边喝药一边做研究吗?真要有那么一天,信不信朕砸了你的实验室和研究所!”
胤祚呆住了。
他不信康熙不知道实验室和研究所对整个大清的好处,可是康熙依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见在他心里,自己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一个人没必要和国家比,重量和重要程度不一样。
胤祚从来不把自己和大清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被老父亲感动到了。
“汗阿玛,抱抱。”胤祚伸出小胳膊。
“抱什么抱?朕生气着呢。”康熙怒目而视,结果胤祚一直举着小胳膊,他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儿子抱起来。
就算抱了,依然怒声怒气地说,“别以为你撒娇,朕就会同意你不锻炼,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可能的!”
胤祚本是想和老父亲贴贴,一听这话就有点怂。
让技术宅天天在耀眼的阳光底下挥洒汗水,消耗体力,锻炼出一个结实耐造的体格,实在太难了。
光是想一想,他就被那难度吓得快窒息了。
“汗阿玛。”小家伙搂着老父亲的脖子,软乎乎地靠过去,蹭了蹭,“宝宝只是想亲近汗阿玛而已,没有那么多坏心思的。”
康熙能信就怪了。
不过臭小子既然主动把把柄送到他手上,不要白不要。
“是你自己说的,朕给你找个师傅,从明天开始把研究放一边,先把身体养好再说。除非这两位太医说可以,否则你别想去皇庄,隔壁四所也不能去。”
胤祚:“……”呜呜呜老父亲变精明了,都没让他说出下文。
他用水汪汪的眼神看着两位太医:你们不会那么严格的,对吧?
另一位太医有些动摇,他家里有个孙子和六阿哥差不多年纪,被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心不由地开始变软,就想妥协。
关键时刻,还是得看陆太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