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杳的目光最后从那张含着笑意的面孔上掠过,她指甲用力掐了掐掌心,以此提醒自己还不是时候。
保持愤怒,但是不能被怒火冲昏头脑。
现在该做的事不是跳出去挑衅,她已然先于顾辞舟一步拿到了九琉星草。
此刻要做的是趁着宋凉奇被召回幽州,赶去药谷解决九琉星草的问题,之后,计划还需要逐步细密进行。
到时候,她要看着顾辞舟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
岁杳移开视线,继续操控腾云。
只是下一秒,自衔日楼的通行停靠处却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尖叫!
随即,几道混乱推搡与脚步声之后,陆枢行的声线再度响起,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的火气。
“这是做什么?你我的事情就在你我之间解决,别将他人当靶子使。”
顾辞舟抬手强硬揽着一名陌生女修,几乎将纤瘦的女修整个人桎梏在手臂之间。那容貌精致的女修浑身都在颤抖,偏偏不敢过多挣扎,只是白着嘴唇战栗道:“辞、辞舟……顾少,顾少!我真的没有背叛您,您、您放过我吧,求您了!”
“陆兄啊陆兄,你说说你,来衔日楼办事,办到我的人身上了?”
顾辞舟对于女修的辩解置若罔闻,他力道大到手指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肤中,轻易留下几个淤青色的印子,甚至能听见骨节摩擦的战栗声。
女修身子抖若筛糠,骨头咯吱作响声中,整只手掌甚至发青充血,痛得连呼吸声都是碎密的。
陆枢行看不下去,皱眉抬手欲拦,“这位同门只是在路上见到我,同我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做出你所说的那些事情。到此为止,顾辞舟,你别太过分了!”
“哈哈哈,我算什么过分呀,陆兄?”
顾辞舟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不信你自己问问她,当初,可是她亲口说得要跟我。既然是我的人,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吧?哪怕我现在开口要她去送死,你又有什么立场出面呢?”
“哎呀,该不会想要禀告师长了吧?陆兄啊,这么大的人了,还天天打小报告,丢不丢人啊?”
仿佛预知了对方下一句的说辞,后一秒,顾辞舟更是抚掌大笑起来。
“陆兄你信不信,今日就算我师尊亲自来了,这个女人也只会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听话,惹我生气,我们‘在吵架时不小心动了手’,才意外伤到了自己……对不对呀,宝贝?”
“……没关系,你尽管说出来。”
陆枢行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同样望向那名女修,“我会替你作证,如实在掌门师祖面前说清楚情况的。”
女修浑身颤抖得要昏过去,可最终,顶着陆枢行的目光,她仍是呼吸一窒,垂着头轻声道:“对、对不起顾少,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辞舟突然松开桎梏,抬手覆在脸上躬身大笑起来,交界处回荡着他的笑声,而路过往返的衔日楼弟子们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步履匆匆而过。
陆枢行垂下的手掌死死握拳,站定在人群的对面深呼吸一声。
“……”
【顾辞舟。】
而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听见自己身边响起一道声音,话语貌似平静,其下蕴含的情绪却翻涌惊人。
陆枢行猛地转过头,望进一张熟悉面孔的瞬间震惊片刻,反应过后皱眉道:“师妹你先走……”
“顾辞舟。”
他却眼睁睁看着岁杳立于云层之上,再一次坚决地喊了一遍那人的名讳。
“……”
不仅是正在发疯大笑着的顾辞舟顿住动作,一众围聚着的跟班们与那名女修,同样神情怔怔地抬眼看向驾驭着腾云的人。
岁杳垂着眼睑,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的目光。
“这一次,你师父可不会再赶来替你出头了。”
“……”
顾辞舟怔了片刻,反应过后,脸上露出一个兴味笑容,“哦?你是哪个山头上的小师妹呀,这么了解我,是有在背后偷偷关注我?”
东璃派掌门人,棋神子湛,虽然面上清风高节,可实际,顾辞舟养成今日这般性子,跟他每次的纵容出头也脱不了干系。
岁杳冷笑一声。
【我说,你师父今天出门下棋,必被人指指点点。】
第14章 与生俱来的天赋
周围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中,不知从哪个跟班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倒吸凉气。
这声音像是某种讯号,顾辞舟突然抬手,抹了把因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有些僵硬的面孔,他不怒反笑。
“我师父,出门下棋……?哈哈,你可真有意思。”
“喂,陆兄,这是你家师妹?”
顾辞舟笑起来,转头望向陆枢行,“人这么有趣,转会来我们衔日楼吧,待遇可比待在那种小山峰上好多了,每月光月俸就有两百下品灵石呢。”
顾辞舟看陆枢行不顺眼,这几乎是两大山头人尽皆知的事情。
毕竟,以入门资历、出身背景,亦或其师尊棋神子湛的亲传身份来说,原本坐上东璃首徒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是顾辞舟。
只是自年前,陆枢行单枪匹马,以一己之力荡平烜城数千邪魔、挽救苍生于水火的功迹传回之后,他便成为名副其实的首席弟子。
顾辞舟自然将他视作眼中钉。
另一头,岁杳没理这话。
只是在说完对于“棋神子湛”的诅咒之后,她感受到自体内传来的灵气翻涌震颤,便知道,这句言灵作用成功了。
“你师父下棋被人指点”,这话看似作用对象是在“棋神子湛”身上,实则不然。真正的完成方,应该是是取决于宾语中的“人。”
岁杳当然不可能直接对那位掌门人下诅咒,两者之间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可她却能从另一个角度入手,以他人的凝视来施加于主体之上。
棋神子湛并不会因为世人的流言蜚语就道心紊乱,但是别忘了,现在东璃派上下谁不知道,这位掌门人苦于洞虚境瓶颈良久。
子湛以棋道入境,近日来更是抛下宗门大小事宜,频频外出,四处挑战各路职业棋手,正是在为他之后再次冲击破境做准备。
如今岁杳的这句诅咒,虽说无法切实撼动对方的修为,却足以给他埋下心魔种子,只待日后于一次次失败的闭关破境中体现出来。
直到棋神子湛第无数次困于冲击瓶颈失败的负面情绪中,而道心受阻的那一刻,他恐怕都不会知道,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只是一句诅咒。
这便是言灵术法真正的恐怖之处。
它抽丝剥茧,一层层以常人难以注意到的细微处影响局势走向,等到最终有所察觉,也已经于事无补。
岁杳站在腾云之上,眼看着顾辞舟一副全然无知的模样,还在试图用那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脸同自己调情。
她在心中无声冷笑着。
最大的靠山很快便会深陷心魔自顾不暇,到时候,又有谁能保住你呢,顾辞舟?
岁杳突然伸手,隔空扯了扯陆枢行的衣袖。
在对方闻言望来的视线中,抬手指向那名仍在瑟瑟发抖的女修,“陆师兄,转会名单。”
她这样说道。
冲动的逞英雄毫无意义,不真正做些什么的话,等他们走了之后,那女修只会受到更加残忍的对待。
每年在东璃派各个山头的内门弟子考核之前,都会开放一批可供弟子们自由选择的转会申请,只要能够通过对应派系的考核,便可以顺利拿到那个山头的弟子令牌。
既然当时在心念转动之间,最终还是决定为了这名陌生女修而停下脚步,那岁杳干脆便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将针对顾辞舟的手段搬上台面。
她不像是早期的陆枢行,能够做到舍己为人救苍生,她没无私到那种地步。可岁杳看不得,自己曾经历过的一切不幸苦难,再度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而施暴者洋洋自得,她只能在边上沉默无言地看着。
她已经受够了,口不能言的滋味。
陆枢行很快便反应过来,从储物戒中翻出先前五行峰下发的转会申请单。
陌生女修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踟躇,只不过下一秒,余光瞥到顾辞舟笑着望过来的眼睛,她抬手欲接的动作僵在半空。
“……谢、谢谢您,陆师兄,只是、我……”
——“你不为自己说话,难道指望别人替你发声吗?”
这大概是岁杳从再度睁开眼睛看见东璃故土的那一刻起,说过的最长最有力的句子。
她直直注视着女修犹豫的面孔,仿佛透过那双瑟缩眼睛,与昔日跪在熙攘人群中仓皇怒吼的“岁杳”对视。
“站起来,张大嘴,说出来。”
岁杳凝视着女修眼瞳中反射出的相似光影,一字一句道:“前面的路已经替你铺完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你要自己去完成。”
岁杳说:“直到再次醒过来时我才发现,大声说话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该为此羞愧的人是他们,该为之而付出代价的,也是那些人。”
——【因为语言,是我们与生俱来,被赋予的权力。】
被本能施加于言灵效果的话语仿佛平地惊雷,径直炸响在人来人往的停靠点。
有衔日楼的弟子不禁频频回望,那立于云端的师妹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起伏,整个人发散的气势却又坚韧不息,莫名令人信服。
“……”
“……”
“……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
女修佝偻着腰背,将脸埋在手心中泣不成声。
岁杳并没有趁着机会安慰她什么,只是绷着脸道:“那么拿上申请单,跟我走。”
“……不是,等等,等等。”
顾辞舟反应过来,荒唐嗤笑一声,“现在莫非都流行这种正义话本剧目,是我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了?我说小师妹啊,你在这自说自话地演什么话本呢,我都没答应……”
他甚至话都没说完,岁杳连个多余的目光都懒得分给他,走下浮云牵起哭泣着的女修便转身离开。
与神情莫名有些复杂的陆枢行擦肩而过,岁杳偏过头,道:“剩下的便交给陆师兄处理了……应该能做到吧?”
陆枢行:“……”
这多少有点看不起人了!
陆枢行有种被自家师妹给鄙视了的错觉,可转念一想,先前的那种情况,他确实又没有做出什么实用性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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