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旭像模像样地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并无明显外伤,才这样开口道。
如果不是那股相似的寒意如今还残留在岁杳背上,她都要相信对方给出的这个借口了。
……真的很奇怪。
千旭这个人,他说出的话做出的事,结合他所身处的立场,让人根本捉摸不透他的行为动机。
岁杳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直到此处的混乱终于引来旁人的注意,一名五行峰的管事长老匆匆赶来,见到千旭之后先是一愣,随后竟是抬手行了个较为正式的平礼。
“清长老。”
千旭同样笑着回礼,简单解释了一下此处的情况。“在下是代表陆家前来与尊者议事的,路上无意中看见几名弟子以多欺少霸凌同门,这才冲动行事了,给长老们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是我们疏于管教了。”
管事长老连忙同他客道两句,而那一头,倒了一地的四人组还在痛呼着互相质问究竟是谁动的手,没来得及对出结果,却是收到来自自家长老思过崖七天的惩罚。
“……”
四名弟子很快被拖下去了,而千旭仍微笑着耐心回应长老的问话。
空隙中,岁杳借着人群打量了他好几眼,突然轻声张口道:【成功探测到千旭修为。】
接着,她放出一丝神识耐心在原地等了片刻。
……查不到。
几息之后,岁杳感受到这句言灵失败了,她并无多少意外,只是重新收回了自己的神识。
一般来说,修为低的一方不可直接探测到修为高的一方具体处于什么层次。但之前岁杳在那些元婴期的修士身上做过实验,有言灵加持的情况下,不超过一个大境界的修为,是可以被自己检测到的。
那么也就是说,千旭这人虽自称是“一名平平无奇的管家”,实则他的具体修为却在元婴之上。并且所使用的功法手段极为诡谲,根本就不是寻常市面上那些为人熟知的技法。
神秘得很。
岁杳得出这一结论,不过也没有在此事上过于纠结。
因为本质上来说,千旭这人与她是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的,就算是带着一层陆枢行他爹的关系,短期内陆枢行寻仇也寻不到他头上。
既然连《黑火》都没有详细介绍千旭的身份,甚至没有出现过他的名讳,那就说明,这人虽然神秘了点,但在主线剧情中并不重要。
岁杳并没有太多的闲心在无关人等上浪费精力,故而此刻她最后看了对方一眼,便转身要走。
——“在下目前是出窍末期修为,半步洞虚,不过侥幸摸到了一点修炼的门槛而已。”
突然,一道熟悉的嗓音却被单向传音到岁杳耳边,她猛地顿住脚步。
半步洞虚!
要知道,这世上抵达大乘期的修者五个指头就能数过来,而包括宣灵尊者在内的一众公认的大能,也不过是洞虚修为。
千旭不过是一个管家而已。
而且他怎么会……就这样直接说出来?
岁杳死死皱眉回望过去,那人保持着与先前无二的姿态听着管事长老的抱怨,时不时就管理经验发表看法,看上去真就只是一名善于交际、面面俱到的普通管家而已。
似是察觉到什么,千旭浅笑着在空中对上她的视线。
“岁小师妹回去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他这样说道,“本月月底,陆家的车队会于悬晏山脚下的驿站处启程,在下由衷希望,你能一同前往。”
第81章 太受欢迎罢了
自从麓山秘境回来之后, 一切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至少以前岁杳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那种备受关注的人。而“引人瞩目”这个词对她来说向来是贬义大过于褒, 岁杳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过于受人关注。
——这是她在又接连收到了分别从千机门与御兽宗寄来的随行邀请时, 心中诞生的微妙荒谬感。
今早仓濂的来信中,大概可以概括成几个部分。
第一段主要写一些客道话,询问她身体状况啊,担忧是否受到流言影响之类的。第二段说他自己的近况,与千机门的一些后续处理工作。
岁杳快速跳着浏览了一遍, 发现中心思想其实就几句话:仓濂他父亲听说了在秘境中的事情, 为了向岁杳他们表达救下自己儿子的感激,所以特地邀请她同行秋月宴。
至于后面从御兽宗寄来的信笺,就更简单了。
曲含清拢共就一句话:我娘亲请你来做客,你不来就是没眼光。
“……”
至此为止,岁杳已经从不下五处不同的势力代表那里收到了秋月宴的邀请信。
对于一名已经习惯了默默无闻的人来说,岁杳表示, 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她深吸一口气, 将御兽宗与千机门的邀请信先放在一边,开始比较起目前的情况来。
首先是仓濂跟他那当掌门的冷血爹, 这千机掌门为了利益连自己亲子的性命都可以利用, 如今又作势来邀请她,这算盘声打得岁杳在东璃派都能听得见。千机门暂时不考虑。
而御兽宗这边,曲含清应该只是单纯想要让她去做客。如果是平时岁杳可能会答应,但是目前御兽宗的这条线已经告一段落了, 如果跟着她们走, 这一路上会耽搁许多关键剧情。
宋黎弯与幽州宋家那边, 情况大致是跟御兽宗一样的。跟着这两支队伍路上不会遇到太多意外或危险,但是也会错过对应的事件发生。
再接着,楹华仙姑与东璃派自己的队伍。
跟楹华仙姑走的话,就没办法跟陆枢行待在一起,魔头要是在晚上遇到什么事,情势会变得双倍麻烦。
目前摆在岁杳眼前的选择,好像就又只剩下了一种。
“……”
岁杳垂眼,望向那块被搁在一叠请柬之下的令牌。
巴掌大的令牌表面刻印着一种特殊的图腾符号,她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只感觉像是某种细长的动物,或者是“陆”这个字的变种形象?
这枚令牌是几天前,名为千旭的管家在离去前交给她的,说是秋月宴期间,持此令牌便可表明身份。
大概是陆家人手一份的员工名牌类似的东西吧,岁杳简单翻看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跟陆家的队伍走,那就不仅只是千旭的问题,他们难免会再一次碰上陆枢行他爹,那个将利己主义发挥到极致的修炼疯子。
说不定……还会遇到那个人。
岁杳掂量着手中的令牌,脑中思维飞速运转着。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受到屋外的地方,笼罩在陆枢行院子外头的屏障被触发了!
正想要起身检查,面前竟是有黑影猛地掠过去,在屋内掀起一阵带着夜露寒气的冷风。
“要想活命,就不许动。”
一道阴沉且粗粝的嗓音响起,宛如钝刀子割肉般卷起一股悚然的不适感,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阴森魔气笼罩在屋内,将好端端的竹院衬得宛如深处魔域。
“嗬嗬嗬……瞧本座发现了什么?一个细皮嫩肉的正道弟子。唔,是蘸酱吃,还是,一片片活剐呢?”
那道变变态态的陌生声音几乎贴着她耳朵说道,“真是不枉本座在山下蹲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找到了护山大阵的漏洞,顺利摸了进来。嗬嗬,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可以饱餐一顿了。”
窗户外头,缺德师兄师姐养的夜枭又在凄厉嘶鸣了,拖长音的厉声撕破夜幕,宛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
岁杳感受到自己全身都被笼在浓郁的魔气之中,她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你听过传言说我是蛇妖化形吧?”
“……什么?”
岁杳面无表情:“嗬嗬嗬,我把你给生吞了,傻逼。”
“……”
她拨开那人箍在自己脖颈上的手,颇为无言地转过身去。
“很闲?”
“啧,你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的?”
魔头半点没有反省,直接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半夜有魔修摸进房间,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还敢这样耍嘴皮子,啊?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亏你还说要当这一届的首席呢,我只是在提前让你适应这世界险恶而已。”
岁杳:“太谢谢你了。”
陆枢行:“知道就好。”
他毫不客气地把这当成自己的地盘,随便在方桌上拨出一片空荡便坐上去。手脚还不老实地到处东摸摸西碰碰,要是宗门那些个看重规矩的长老在这,要气得戒尺都给他打断。
岁杳没太计较,顺手从魔头屁股底下抽出一卷书简归类放好,想了想转身道:“你应该从陆师兄那里知道了吧。”
“什么?”
陆枢行眯着血红的眼睛,从上方睨着她,“我又知道什么了?”
岁杳:“秋月宴,你跟着陆家出席。对你来说,这是好机会吧。”
她果不其然看见对方嗤笑一声,但是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其余明显的波动情绪。
陆枢行不知在想什么,他手撑在桌子上,突然朝前方俯下身子。
“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
“那蠢货竟然也从来没有问你过什么吗?陆家的事也好,宗门的事也好,包括上一次,那些个离难界的杂种……你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东西?”
陆枢行目光死死盯视着岁杳面目,冲天气势极具压迫地袭来。他本意是想看见对方露出害怕或是心虚的神情,自己再顺势收回那些威压,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似的诱哄她说出在意的真相。可是,就像是几分钟之前面对“陌生魔修”时的那样,岁杳始终平静。
她睁着眼睛,就这样在极近的距离下回以注视。
那一瞬间陆枢行甚至看见从她瞳孔中倒映出了一抹猩红,泾渭分明的色彩交融在一起,模糊了其中的界限。
陆枢行呼吸滞停了一瞬。
“你……”
“传闻中,来自于古老王国的少女,因以神蛇之舌洗耳,从而获得了预见未来的能力。”
岁杳并没有出言调侃他难得的失措,只是开口说了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至此,她的眼睛明亮而透彻,能够一眼看清人心,她的耳朵清晰而灵敏,能够听见世界的窃窃私语,她心中负荷宇宙事理,与自然奥秘。”
“……”
陆枢行沉默下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退开到正常范围,垂眼看着她。
“只是,这项能力,让她从此隔绝在正常的人生之外,成为世人眼中的疯子。这不只是少女的命运,而是先知一族,向来背负的命运。”
岁杳口中缓缓诉说着那个古老的故事,作为旁观者的一员。
“逆溯时代而行走在历史前沿的那部分人们,注定承受窥探命运的重量,而当他们亲口说出命运的真相,也就代表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先知的后代们,同样背负着这种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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