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平静地看着她掏出他的心脏,又很平静地看她放回去,全程没有生气的意思,现在怎么倒会秋后算账了。
“上来吧,免得柳盈盈他们担心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央感觉此时的顾言秋柔和了语气。
她擦了擦灰扑扑的脸,没再矫情,踩着顾言秋的后背艰难地爬了上去。
等她上去后,顾言秋顺着土壁三两下也跟着上来。
他注意到她变形的胳膊:“我帮你,还是找医生。”
明央低头扫了眼,“你帮我按回去吧。”免得回去吓到大家。
顾言秋也没啰嗦,抓起她的胳膊正要动作,倏然一顿:“咬着点东西吗?”
他想起来她很怕疼。
明央摇头:“不用。”
他没再强求,双手对着那条胳膊一拉一拧,不给明央疼痛的机会,脱臼的骨接重新复位。
复位是复位了,该疼还是疼。
手疼脚疼,哪儿都疼。
“上来,背你。”
明央还想挣扎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便不客气地爬到他后背上,继续使唤他。
顾言秋背着她慢悠悠在森林里走。
林子里寂静得很。
明央不用自己走,舒舒服服地趴在他后背,小脚丫一晃一晃,许是太闲散了,她忍不住就问:“你干嘛突然来找你。”
“不知道。”
明央觉得他敷衍,“你来找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找我?”
顾言秋不语。
他是不知道。
也许是身体原本的反应,又或许是潜意识的行为驱使,说不上来,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跟着她进了林子。
林中的蚊子嗡嗡乱叫,明央别过脑袋认真盯着他的侧脸,甚至忍不住偷偷碰了碰他的脸添加。
温热柔软,是人类特有的皮肤的体温。
恍恍惚惚,好像看到哥哥又回到了她身边。
明央鼻腔酸酸的,难以表述的苦楚让她眼眶泛红,“那次我没想杀你。”她瘪了瘪嘴,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顾言秋脚步一顿,眸光微微变了神色,片刻又继续往前走。
林口亮起无数手电筒传来的灯光,如同一盏一盏坠落过来的流星,很多人向他们奔跑而来。
有心急如焚的大人,还有哭声不断的小朋友,这些都是关切着他们的人。
顾言秋停下步伐,看着前方对她说:
“明央,我们回不了家了。”
“不过……”他声音轻微,“你以后会有更好的家。”
第72章
“这一切,都是他们逼迫我的。”
“央央!”
最先跑过来的是许云安,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一群人紧随其后,三三两两都围了过来。
“没受伤吧?”
“央央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跑进那么危险的地方,出事怎么办?”
“快进屋里, 让医生看看。”
导演组的话语里虽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担惊受怕, 和之前在苗海成那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待遇。
所有人都关心着他们。
明央呆呆地看着一群人,似乎没想到自己的短暂消失会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
顾言秋将明央放下来,虚虚搀扶着她的身体。
明央睫毛颤了颤, 骤然反应过来:“盈盈……”
“盈盈没事, 她现在很安全。”谷梁桐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星火下的小姑娘灰头土脸, 裸露的皮肤隐约可见伤痕,胳膊也是肿的,可见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她看着心疼, 又涌出自责,“医生正在给盈盈输液, 你也来让他们看看,林子里蚊虫多, 要是被咬了也要消毒。”
考虑到海岛的环境,导演组提前预备了一支医疗队, 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明央点头,松开顾言秋的手, 跟着他们回到露营地。
铁皮屋里挤满了人,她走进去,看到侧躺在床上的柳盈盈, 旁边的医生正在记录她的身体情况。她背对众人, 一言不发。
明央目光下移, 看到她插着输液管的手微肿, 布着些许红疹子。
“盈盈,央央找回来了,你要和她说说话吗?”
谷梁桐柔声提醒。
柳盈盈身子一僵,默不作声地把脑袋往里面缩了缩,很明显地逃避反应。
谷梁桐无奈叹息一声,招手让所有人出来,接着低声对明央说:“她的父母估计明天上午才能到,回城里的轮船一会儿才能来。现在她什么都不肯和我们说,但是可能会理你,你先劝劝她。”
明央点头。
等所有人离开房间,明央才踱步到柳盈盈跟前。
“盈盈姐……”明央小声地叫着她。
被子里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哭得委屈而又隐忍。
明央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凑上去想看她的脸,结果下一秒就被柳盈盈阻拦:“别看。”她哽咽着,声音也大为不同,咕哝着像是含了一些什么,“会吓到你。”
明央听话地不看了。
她搬过来一个小马扎坐在折叠床前,单手托腮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虽然很困,但还是强撑着陪在她身边。终于,柳盈盈慢慢扭过了脸。
那张脸又红又肿,基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明央还在凝视她。
“不怕吗?”柳盈盈嘟哝着,毕竟第一次照镜子,她就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一边厌弃自己,一边又庆幸着幸好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若她真的那样做了,那么明央……
明央摇头,声音稚嫩清软:
“小鸟不怕月亮。”
柳盈盈那双因水肿而变得细窄的眼睛浮现出一抹微光,随即又归于黯淡。
“你看到我的信了?”
明央:“看到了。”
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没想到你能认识那么多字。”
明央一本正经:“哥哥教的。”
柳盈盈没说话了。
此时她的身上又痒又痛,血液也很热,喉咙也因为过敏反应很难发出声音。
很痛苦。
当这种痛苦加于自身时,她内心的煎熬更甚。
“我父母让我把这些用在你的身上,说只有你离开,我才能成为焦点。”
柳盈盈一瞬不瞬盯着天花板说,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是,我本来就不想成为焦点。”
父母告诉她要好看,要微笑,要得体,要知礼。
可是她为什么非要好看,非要微笑,非要得体,非要知礼。
她想成为小鸟,或者是烟筒里的老鼠,亦或是危难来临前毫不犹豫敲门的小熊,唯独不想成为木屋里的月亮,然而偏偏,她就是那轮永恒的,永远升不起来的月亮。
过于可悲。
可悲到在本该享受童年的年龄,想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生命。
“央央,我……”她闭着眼哭出声,“我好难过。”
“我想和大家做朋友,我想考试不及格也不会有人骂,我想像小奶昔那样随时和父母撒娇。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那样对我,难道父母其实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都是这样想的。
难道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非要生下来。
可是比起女儿,她更像是一件商品。
面对她的哭声,明央没有任何安抚性的话语,只是指了指天上,说:“月亮本来就是要挂在天上的。”
说完离开小马扎,一瘸一拐地出了铁皮屋。
柳盈盈没再继续哭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最后又看向小镜子里的自己。
是啊,月亮……本该是属于天空的。
轮船在凌晨抵达海岛,节目组紧急回到海云城,将柳盈盈送往医院进行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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