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世农最后的坚持就是：“闺女，你把面纱戴上。”
    这倒不是怕被人瞧见，主要是这虽说已是深秋。毕竟大日头晒着，风吹着，庄世农怕他闺女的脸会疼。
    庄云黛从善如流的戴上了面纱，开始跟她爹学驾车。
    这一路，庄云黛跟庄世农学驾车，庄云期庄云彤被欧老爷子来了个马车训练班，大家每个人都过得十分充实，倒也不是很枯燥。
    只是，算算日子，也快到京城的时候，却是出了一桩事。
    当时，已是晌午，因着在马车上坐了太久，也需要下来活动活动，顺道啃点干粮什么的，他们一行人便找了个遮阴处，生火烧了些水，泡着干粮吃。
    结果正好遇到人伢子捆了好些人，大人小孩都有，催着他们路过。
    有些小孩子形容着实惨了些，踉踉跄跄的，走都走不稳。
    庄世农自己是有孩子的，见不得这个，皱眉上去拦住了那些人。
    为首的那人伢子大概遇到这种事也多了，娴熟的从怀里掏出官府文书来：“这位刀疤大哥，我们是正经生意人。这些都是些犯了事的人家，文书俱全的。”
    庄世农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遭，又好生检查了一下那官府盖的文书，别说，还真是。
    庄世农抿了抿唇：“你们既然是正经的人伢子，待这些人好些。”
    人伢子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刀疤大哥，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庄世农也没了法子，侧身让到了一旁：“走吧。”
    就在此时，突变骤生——
    那人群中，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突然冲了出来，她手腕上还捆着绳子，不管不顾的直接跪到了庄云期跟庄云彤跟前，哭喊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庄云期跟庄云彤都被吓了一跳。
    两人年纪小，哪里经历过这个，都吓懵了，小小的身子僵硬的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然而惊吓过后，见着几乎是同龄的小女孩不停的磕头哭叫，庄云彤眼圈也忍不住泛红了。
    人伢子也是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他骂骂咧咧的要去拽那小女孩的胳膊。
    小女孩似是害怕极了，伸手去抓庄云彤的胳膊。
    庄云彤没闪，也就任由那小女孩抓着。
    人伢子再上前，庄世农就不让了。
    人伢子干笑一声：“不是，刀疤大哥，你看这——”
    “求求你们，买了我吧。”
    “求求你们了！”
    那小女孩跪在地上哭求着，被捆缚住的手还紧紧抓着庄云彤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看那小女孩哭得凄惨，又一直跪着，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露了好些伤痕出来。尤其是手腕那，更是慢慢流下了鲜血。
    庄云彤实在绷不住了，她带着一丝哭腔转头看向庄云黛：“大姐……我……”
    庄云黛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她轻叹一口气，这个冲出来的小女孩是个可怜的，但其实也很聪明。
    她爹，明明站得离这些即将要被贩卖的人还要更近些——甚至于她本人，也要站得更近。
    但这个小姑娘冲出来的时候，她没有选最近的庄世农，也没有选更近的庄云黛，而是直奔年龄与她相近，更容易激起同情心的庄云期和庄云彤。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个人在求生的时候，下意识的选择。
    庄云黛没再犹豫，问那人伢子：“这小姑娘是？”
    人伢子干了这么多年，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这是个有意向的买主了。
    “嗨，小姐，你们这是有缘分啊。这丫头身家背景都干净的很，她爹她娘是京里一户当官的人家的门房，她是个家生子，就是生下来就要给人当奴婢的命。不过嘛，人家大户人家的家生子，搁咱们说，混得好的，比小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还享福呢。”那人伢子说到这，轻轻的拍了下自己的嘴，“哎呦，我这嘴，老是说着说着就跑歪了。咱们再说这小丫头，就这小丫头待的那户人家，站错队被清算了，全家都被流放了。这些当下人的，自然也要发卖了。结果呢，这小丫头她爹她娘，没抗住，一场病就给全带走了——就剩下这小丫头，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小丫头啊，是个福大命大的。”
    听着人伢子的满口吹嘘，庄云黛只觉得想冷笑。
    真要是有福气，又如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人伢子伸出手来，比了个数：“您啊，要是真想买，咱给你个成本价，十两银子，您看成吗？”
    庄云黛经历过人命比草贱的末世，对于这种拿人来买卖的事，仍然觉得有些悲凉。
    不过她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却是同庄云彤道：“彤彤，太贵了，咱们——”
    人伢子几乎是立刻道：“八两，八两，真不能再少了！”
    庄云黛同那小姑娘叹气：“小妹妹，你松手吧。咱们没什么缘分——”
    人伢子吐血，最后，庄云黛花了五两银子，买下了这个叫「红胭」的小姑娘。
    第280章 白瓦
    庄云黛一行人买下红胭后，被人伢子驱赶的人们都赶紧跪了下来，求庄云黛她们买下自己。
    个个是哭声震天。
    人伢子差点没控制住这些人群，鞭子一下一下
    庄云彤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心，想救一个小姑娘罢了，却引发了这样的后果。
    她都愣住了。
    小姑娘人生中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手足无措的很，眼圈红着看向庄云黛。
    欧老爷子却也意味深长的朝庄云黛看了过去。
    他就不信了，以庄云黛这个小姑娘的「老奸巨猾」，会想不到这一步？
    怕是这小姑娘，是想拿这个，来给妹妹上一课罢了。
    果不其然，欧老爷子就瞅着庄云黛那小姑娘，先是十分果断的把这混乱的局面丢给了人伢子处理，带着众人火速离开；继而，到了安全地方后，庄云黛那小姑娘搂着庄云彤，细细的，给她掰开了揉碎了好生讲了一番，什么是有自保能力下的善心。
    她希望妹妹从这件事上可以吃一堑长一智。
    做善事的前提，是可以保护好自己。
    红胭咬着唇站在一旁，看着脸有些苍白。
    庄云黛教完了庄云彤，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红胭，小小的女孩子，身上都是些伤痕，是可怜的很。
    “你……”庄云黛不由得有些头疼，该怎么安排红胭才好？
    你说这么小的小孩子，让她真的当个小丫鬟干家务，庄云黛也于心不忍。
    但庄云黛都把人买回来了，也不能把人给供起来啊？
    欧老爷子在一旁兴致盎然的瞧着庄云黛在那为着如何安排红胭发愁，觉得庄云黛这小姑娘真是挺有意思。
    她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么小的女孩子。
    看上去就像是又忌惮又头疼。
    欧老爷子瞧了会儿热闹，这才清了下嗓子，轻描淡写的点拨道：“红胭么，也好安排。京城里的小姑娘找女学先生，多会带个伴读。你让红胭给彤彤当伴读不就是了？”
    欧老爷子这话一出，庄云黛茅塞顿开。
    对啊，本来就是彤彤想要救下来的人，这会儿安排到彤彤身边，去跟彤彤当伴读，也是挺好的。
    庄云黛忍不住拍手赞叹：“还是老爷子想得周到。”
    欧老爷子忍不住抬了抬下巴，颇有些得意道：“那是。”
    “还有，你给彤彤安排了伴读，咱们阿期也不能落下。”欧老爷子索性拍了板，“先前我那有个小书童，叫白瓦的，平日里他跟阿期关系也好，不如就给了阿期当伴读吧。”
    欧老爷子索性把那白瓦叫了过来，笑道：“往后你就跟着阿期吧。”
    白瓦是个十岁的小童，比庄云期年纪少大些，人也机灵，一听欧老爷子这么说，当即就跪下，给庄云期磕了头。
    “阿期少爷！”白瓦磕得可开心了，“以后白瓦就跟着您啦！”
    欧老爷子看得吃味了：“你这小子，从我这走就这么开心？”
    白瓦嘿嘿笑了笑：“没有的事！主要我跟阿期少爷走，这不还是会回到老爷子您这吗？”
    欧老爷子哼了哼。
    庄云期还有些不大好意思，但见着白瓦跟欧老爷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他心里有些慌，下意识就想去看庄云黛。
    但庄云期又想起来，他大姐同他说过，他已经是个小男子汉啦，有些事要自己稳住，仔细想想，再拿个主意——
    人可以平庸，但不能没有主见。
    庄云期把心思沉了沉，想了下，郑重其事的对着白瓦作揖：“以后就有劳白瓦哥哥了。”
    惊得白瓦赶紧避开：“哎呦阿期少爷，这可使不得，白瓦是您的书童，您不必这般。”
    庄云期朝白瓦笑了笑。
    白瓦心里也很高兴。
    看上去，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事。
    白瓦见红胭在那似是有些拘谨的模样，他还特特同红胭笑着打招呼：“红胭妹妹，你看，你叫红胭，我叫白瓦，咱俩的名字也搭，合该是伺候二小姐跟阿期少爷的。”
    红胭大概不太适应白瓦这样热情的打招呼，有些受惊般，往庄云彤身后藏了藏。
    白瓦愣了下，挠了挠头，小声道：“红胭妹妹，这可不行，咱们做下人的，得学会护着主子才是，哪能遇事往主子身后躲？”
    红胭脸一白，赶紧又从庄云彤身后出来，有些紧张道：“小，小姐……”
    庄云彤拉着红胭的手，小大人似得拍了拍：“没事没事。白瓦没有旁的意思，你别怕。”
    白瓦忙点头，见红胭那白着脸的模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心想二小姐跟阿期少爷到底是刚当上主子，还有些生疏。但阿期少爷待他这般赤诚，他一定要竭尽心力，好好照顾阿期少爷才是。
    这样，也算不辜负老爷子的一番心意啦。
    收了红胭这一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太过打乱他们的进京步伐。
    车队又走了两天，官道两侧的村落已经多了起来。
    行人也多了起来。
    单单看精神面貌，好似与他们那小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样，庄世农不禁感慨，这真不愧是天子脚下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