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戚云娘遭暗算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原先熙熙攘攘的看客全数被士兵赶离了现场,如果不是天上的乌云在催促,他们估计要和士兵们拖上一拖,以亲眼目睹这足以载入历史的场景。
靠着临水喂下的全净丹,戚云娘终于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失血过多的她倒伏在单小雨怀中,白到恐怖的脸色与脸上干涸的血渍依旧触目惊心。单小雨满面泪痕,抖着手用白袖子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污浊。
她珍爱自己这张脸,若是醒来发现脏成这样,该多难过啊…
“姑娘,请先让人送她去床上歇息吧。”临水背起药箱,伸出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安慰道:“全净丹可以压制世间一切毒,这药是我师娘走前亲手调制的,绝对可靠。但九蝎毒不是俗物,坏就坏在扩散性强,我还要帮她导出体内剩余的毒素才行。”
阿九听到这,小跑到单小雨身边,没等单小雨同意就架起了昏迷中的戚云娘。
“诶…”空落落的触感让单小雨害怕,她欲要把戚云娘夺回来,就对上了阿九那复杂又带着怀疑的眼神。
又一针扎在了她心上。
“对不起…我只后悔解释的…”她偏过头,不敢再看。
阿九把想说的话硬咽了下去,化作一句长叹,带走了戚云娘。
此时擂台上只剩下了临水、秦思思、林木榕和单小雨。林木榕先一步站在秦思思面前,一双鹰眼混沌无光,凶戾瞪着眼前的贼人。
秦思思被这身材魁梧的女人压了一头,嘴上道:“哟,要来找我算账了?”
“你不是图罗部的人吗,公主栽了你居然不高兴?”
林木榕咬着牙:“我不是图罗部的人,你也不是。你是李玥仪的狗,替她卖命的傀儡。这你敢否定吗。”
秦思思已经被气红了脸,嘴上依旧硬道:“你管我是谁,我要的是夜雨眠,又不是你!”忽然,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荡了几圈,联想起刚才的场景,阴险笑道:“她倒是和戚云娘关系极好,恨不得陪她一起死的模样。真是脸也不顾了,命也不要了…呵呵,有个戏怎么唱的来着?对了…梁祝!是要双双化蝶。”
“那你又是什么?”她眼尾一挑,脸上挂起一幅耻笑:“爱而不得的马文才?”
“你!”林木榕抬手欲打,秦思思已经吓退了半步,以为这巴掌要正中自己脸上。
临水迅速抓住了林木榕的手臂,纤细的胳膊居然能拦下她的攻击,林木榕也吃了一惊。
“我说过她有身孕,你最好别动她。”临水的视线寡淡,语气更是冷漠:“她要是被这掌打翻在地不小心落了胎,嫁祸到您身上就不好了…您说对不对?”
林木榕皱眉道:“你是她谁?这么关心她孩子。”
秦思思偷摸着转过身,回避这个问题。临水还是一幅平淡模样:“我只是个大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吧。”
“哦?那为什么要她同意了你才肯救戚云娘?”林木榕步步紧逼。
“呵。”临水收了手,回答道:“这毒是她下的,我若直接去救,她反过来把我也给毒死了怎么办?”
“嘶…”林木榕怎么听怎么觉得怪,这是理由吗?好像是在骗自己吧…
就在叁人僵持不下时,单小雨慢慢走来,一把抓住了临水的衣袖,将她往远处带。
“诶?!”秦思思和林木榕同时发出疑惑声。
走了一段距离,单小雨松开了手,直说道:“临水,戚云娘真的没问题了吗?”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临水暗自松了口气:“没事,我等会就去给她施针。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就要看她的体质了,我也没具体时间可以告诉你。”
一粒粒的定心丸喂下去,单小雨才从要失去戚云娘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你看出我的武功被封印,可有办法解开?”
临水愣了会儿,突然道:“要听实话还是谎话。”
单小雨表情黑上了一分:“哼,你有这胆子,我倒要听听你的谎话了。”
临水笑出了两个浅窝:“那我就说了,我不能帮姑娘解开。”
单小雨眉头略微舒展,临水却打断道:“还没听实话呢。”
“实话是我可以解开,但有个条件。”
“你有条件不早点说?还要拐弯抹角干什么?”单小雨气道。
“诶。“临水摇摇手:“不是这样的,您既然选择了实话,我之后说的条件您听了就会当真啦。不然会以为我在诓骗你,故意让你生气。”
“说吧,什么条件。”
只要能恢复功力,再难办的事情她都可以去做!
临水正经说道:“我想让你‘杀’了秦思思。”
这一句话如巨石入水,轰出一道大浪。
看见女人惊讶欣喜的表情,临水还有些不忍破坏她的愿景。
“您想错了,我不是要秦思思死。相反,我要她活着。”临水走了几步,与单小雨擦肩道:“我要你助我演出她假死的情况,只要瞒过一个人就好。”
单小雨心中警铃大作,她怒瞪道:“李玥仪!”
“你知道她是李玥仪的手下,你…你和秦思思到底什么关系?”
临水后迭着手,望向远方出神:“师娘在世时四处奔波旅行,帮助了无数个百姓摆脱疾病痛苦,她本想这么干下去,直到死。谁知某日有大臣上报女帝,说乡下出了个可以起死回生的医圣。当时还在接诊病人的师娘就被勒令带到了京都,据说是为了救治重病的太后娘娘。”
“这一去就是两年,等到师娘离开京都重返乡野,她发现那些自己开设过诊所的地方全都没了人烟。荒凉的杂草布满大地,一个个土堆前竖着破木板,上面全都是她所接诊过的病号。”
“探究下去才知道,因为师娘在看到女帝命令后不愿离开这些病号,便拖了段时间。等到她离开,女帝将太后病重的罪责全部推到了这些百姓身上,将那些个大病初愈的人重新送到了阴曹地府中去。很可怕吧…在这种皇帝面前,就是一个呼吸的错,都是要杀头的罪。”
“这与秦思思又有什么关系?”单小雨怎会不知李玥仪的脾气,说多了,她心也没了波澜。
临水埋下头:“我有愧于秦思思,在这之前我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我知道她品性不坏,阴险狡诈并不是她的本性。把你抢走是李玥仪的命令,乘机杀了戚云娘也是李玥仪默许的事情。李玥仪许诺完成了这些事情就可以永远获得自由身以及数不清的财宝。这才让她怀着孕也要来打擂台。”
“如果假死,李玥仪就会放弃对她的控制。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在你身上冒险了。”
听着这一通慷慨陈词,单小雨冷笑:“她是害戚云娘中毒的人,我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姑娘。”临水声音低了几分:“您怕是还没搞懂。”
“我说的是条件,不是恳求。您要是想恢复功力,就不得不这么做!”
单小雨拧紧了下摆,一双眼能喷出火来。
眼前这女人看着老实,却像个黑了的碳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自己的武功是她师娘恢复过的,作为商毓的关门弟子,她的手段自不必多说。
难道真的要放过秦思思吗…
要是云娘知道了、阿九知道了、叁荷部所有人都知道了…该怎么办?
我单小雨要帮一个罪人逃脱束缚争取自由,多么可笑。
临水见她还是不愿,干脆补充道:“姑娘你为什么不换个思路?我帮你恢复了功力,你又帮我恢复了秦思思的自由身,我们已经两清了,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与我都没了关系。按你的能耐再回头追杀秦思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啊?”单小雨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奇怪道:“你到底是要保护秦思思还是要害秦思思啊?”
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临水换上了那副“无辜”的笑容,什么话也没说。
·
傍晚
临水收好药箱,对着阿九简单嘱咐几句,便回到了临时借给她的营帐。
打开营帐门,迎面便飞来一个铁盆子。
砰
“啊!”临水被这东西打中了额头,痛得她直跺脚。“嘶…你干什么!”
罪魁祸首插着腰,怒气满满:“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吗?”
“你为什么要救戚云娘?她要是死了,我就算现在带不走夜雨眠,至少也能在女帝那拿点奖赏吧,你可倒好,不光救活了戚云娘,还去和她窃窃私语!”
“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秦思思又拿了个烛台,抵在临水脑袋上。
临水瘦弱,五官如寻常女子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她穿着朴素,因为身份,她的身上总是围绕着一股药香气,把她本就寡淡的信引彻底遮盖了去。说是乾元,给人的感觉还不如一些中庸。
秦思思又属于一点就炸的老虎性格,仗着自己会一点武功就为所欲为,不计后果。临水表现得越是忍让,她越是来劲。
“好啊,我看这模样,你也是个守不住心的。怎么?你看她长得可怜、漂亮,也起了歹心了?!”
“怕是之前听我说了后就念念不忘了吧,这次彻底管不住自己了!”
临水一句解释都没说,她也编排了一出自己气自己的戏剧来。她捂着自己微鼓的肚子,挤出了点点泪花:“都说医者仁心,你这人分明就是个畜生。接近了我还不够,趁着我有身孕便要去找其它女人,可怜我漂泊了这么久,还要带上一个拖油瓶,哼!”
“以后我的孩子过上刀尖舔血的日子,全都是拜你所赐。”
“你说够了没有。”临水实在听不下去,简单清理了下额上的伤口,声音如坠冰窟:“若不是我出面你早死在戚云娘刀下了,夜雨眠与我也没有纠缠联系,不需要你猜忌。”
她重新背起药箱,外头的昏黄光线将她的脸映得模糊无比。
“我此前给过你打胎的意见,你既执意要留着这个孩子,就不要借着这个理由来要求我做事。”
说罢,她提步走出了营帐。
秦思思一口气不上不下,她一把掷出了烛台,怒喊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先勾引的谁!”
“简直就是个混蛋!”
伴着她的辱骂声,临水藏在暗处的面孔结上了一层冰霜。
“哼,医者仁心…”
这四个字说谁都可以,偏偏不能落在商毓的徒弟身上。如果“仁”可以保命,她临水何故眼睁睁看着师娘含恨离世?!
临水无奈中夹杂着决绝:
“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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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小雨在戚云娘营帐外守了许久,迟迟没有进入。
阿九掀开帘幕,她对单小雨的到来没感到欣喜,反而刻意忽视她的存在,走了几步蹲坐在外头,表情愁苦。
单小雨深呼吸了几下,弱弱问道:“云娘她怎么样了?”
“…”阿九没有答话,她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地面,阴霾笼罩在她的头顶。
单小雨心沉了下来,泪水再次充盈眼眶。
等了一会儿,阿九埋着脑袋发出一声闷喊,后抬起凌乱的脑袋,对着她苦笑道:“公主已经醒了,没事了。”
“真的?!”
“嗯。”她迟疑着点头,“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公主晕之前什么都听到了,你最好跟她说实话。如果再瞒着她,我怕这将会成为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另外公主会在王座前替你打掩护,今日就当是一场意外,你的真实身份她不会说半个字,别担心我们会害你。”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其它的…你自己去她面前说吧。”
阿九替单小雨拉开了帘幕,昏暗与冰冷的角落,只有一点微弱的暖色光晕照着床榻上的人儿。戚云娘刚被施了针,一条手臂还伸在被外。熟悉的气息漫入营帐,暴露在外头的手指动了一动。
单小雨屏着呼吸,小心翼翼踏入里头。
刚一进来就闻到了丝丝血腥味,单小雨强装镇定,慢慢靠近床上的女子。
自己曾见过她策马扬鞭时的潇洒,见过她谋划布局的聪慧,也见过她在自己面前的可爱、娇媚,无数道光照在她的身上,美好得都不似真实存在。而如今,这个耀眼明媚的女子空洞的地望着屋顶,双眼如同深潭难以窥视。
单小雨见她伸在外头的手臂已经冷得泛出青色,赶忙用自己的双手捂了上去,冰冷的触感顺着的她的手一直蔓延到心底…
“云娘,别着凉了。”她想将戚云娘的手臂放入被子中,却遭到了她的反对。
单小雨心一揪,看像戚云娘的手心,才发现她好像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这是…”注意到单小雨的视线,戚云娘便张开了五指。一串被红线串着的铃铛,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单小雨先前所做的一切心里防线都在看见这个东西的一刻崩塌,滚烫的眼泪宛若鲜血所化,无声顺着脸颊滚落。
“对不起…对不起…”单小雨带着厚重的哭腔,连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说到最后,字与字之间没了分别,只留下了哭声。
戚云娘眼皮微动,偏转过脸来看她。原先的空洞眼神此刻也蒙上了水雾,一层层荡漾出了单小雨的脸。
她催动干涸的唇瓣,虚弱道:“我已经没事了。”
“这个铃铛你收好。”
“别再掉了…好吗?”
她将铃铛递到了单小雨手心,哭惨的人儿哪还能保持住自己的形象,她一把抱住了戚云娘,哽咽道:“我好怕你会死,呜呜..我好怕你就这么离开我了…”
“呜呜…我瞒着你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呜..不要伤心,等你好了,想怎么质问我、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你别出事…不然…呜呜呜呜!”
单小雨不敢想最坏的结果,光是见到戚云娘吐血她就已经急得要死要活,她若真的没了,单小雨不知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戚云娘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脸庞,任由她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比以往更盛。
她的小雨在为她着急,在害怕失去她…一贯冷静自持的人儿哭得和丢了心爱东西的小孩子一样。都这样了,自己怎能去怀疑她的感情?
戚云娘努力抬起手,放在伤心欲绝的美人背上来回抚摸,学着娘亲安慰她妹妹的姿势安慰这个呜呜直哭的小可怜。
“小雨…”戚云娘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别怕,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死的,更不会让你死。”
“还记得我刚见到你时说过什么吗?”
“我的运气一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