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卦 作者:玄城
第094章 江航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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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航的新老总钱思健是半个月前到任的,他是从燕航总部直接下派的干部,来江航前任燕云航空公司南都飞行部总经理(副局级),现年五十一岁。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在民航系统中,分布于全国各省会城市的飞行部门都会在名称前冠以地名,以示区别,例如,江航的总部设在江东省省会东海市,那么江航的飞行部门就被称为“东海飞行部”,而燕航总部机关设在南都市,就称为“南都飞行部”。
仅仅几天后,财务部就添了一个享受副处级待遇的副经理马新城,和钱思健一样,也是南中人。按照江航副局级单位的编制,部门经理级的干部一般都是副处级,也就是说,这位新上任的副经理享受的是正经理待遇,级别上和财务部经理黄建国平起平坐。
至于马新城其人,熟知他背景的人都知道,他不但是钱思健的同乡兼中学同窗,而且是钱家南中老宅的邻居,仅仅半个月前,他还在南中境内一家濒临倒闭的机械厂供职,任财务科副科长,如今摇身一变,立马成了江航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马新城一到任,没几天就向钱思健递交了一份书面调查报告,对公司现行的财务制度和流程颇有微词,并一口气提出了十几条整改意见,钱思健总经理在接到这份内容翔实的调查报告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研究了整整一下午。第二天一早。他就在总经理办公会上亲自把这份报告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这份报告还没念完,会场上就不时响起热烈地掌声,几乎人人欣容满面。个个击节称赞。
当钱思健念完最后一个字时,一个恰如其分地基调也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江航的财务体系一定要改,而且必须马上就改,如果不彻底改变财务部门效率低下、管理混乱的现状,就是对国有资产和江航全体员工的不负责任。
于是,一个由钱思健牵头任组长、马新城任副组长地“公司财务体制改革领导小组”就在会上当场成立了,而身为财务部经理的黄建国也在会上主动发言,表示坚决服从公司领导的指示精神,却在会后第二天就把一张医院开出的病假单交到了公司总经办(总经理办公室)。请了两个月的长病假。
再说新上任的党委书记贺延年。此人现年五十三岁,比钱思健大两岁,祖籍安西省,来江航前是燕云航空市场部经理(正处级),来江航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力资源部经理换成了他从总部带来的心腹吴从龙,这人从前曾做过他的秘书,后来经他推荐,成了总部人力资源部的一个副科长。一来江航就直接提了实职副处。
秘书出身地吴从龙,搞人事却很有一套,来江航不足半个月,就分别从南中和安西调入上百人,其中以安西籍地居多。基本上都是中低层行政干部。然后把他们或明升或暗升,全都填充到了公司各主要职能部门。至于从南中调来的人,则清一色都是飞行员,其中有一个直接任命为东海飞行部副经理,其余的基本上都分到了各个飞行中队。不仅如此,这上百新进员工有一多半都带来了家属,也全都分进了公司各部门。
可以说,短短半个月中,江航的中低层干部就来了一次大换血,其中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正如周天星现在遇到的局面,他所管辖的部门就出了大麻烦。
周义办公室中,周天星手中捧着一杯热腾腾的新茶,正凝神倾听龚有才滔滔不绝的演讲:“周少,您是不知道啊,现在江航简直成了南中帮和安西帮的天下,我们这些人全都靠边站了啊,这下可好了,周少您总算回来了,我们这帮邱总地老部下,可全都指望您了。”
对于龚有才的说话习惯,周天星从前和他刚认识时还不太适应,这家伙是那种典型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当有“外人”在场时,龚有才就称他“周经理”,但只要单独相处或是只有周天星嫡系人马时,他那副谄媚样就别提了,一口一个“周少”,叫得顺口无比。
只可惜,周天星对他的话题一点都不感冒,他从前之所以和邱党混得这么热乎,完全是因为想找个梯子往上爬,在国企里混个身份地位,一来能对父母有个交待,二来有个国家干部的身份,在社会上走动起来也比较方便,至于真要做多大地官,根本没考虑过。官职越高,结下地因果肯定就越多,这是毋庸置疑的,就说上回地罢飞风波吧,光是那天上午就损失了不少功德,至今想来依然心有余悸,而且也难保今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再说,整天跟一帮贪官污吏混在一起,对修道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如之前帮邱本初升官,其实就折损了一些功德,不过当时的处境也容不得他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他那时对邱本初的请求置之不理,不但会失去一个官场强援,而且身份也面临着被拆穿的危险。
如今则是时移事易,既然已经把邱本初扶上了台,算是展示过实力了,也就没有必要和邱党搅在一起了,除非他嫌自己的功德太多。
他真正需要的,是那些能给他带来功德的人。
面对兴奋过度的龚有才,周天星也不好把自己和邱党摘得太干净,于是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淡淡一笑,以不屑的口吻道:“有才啊,看你就这点出息,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要我说嘛,不管什么南中帮还是安西帮,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本初不是去了市里嘛。你们这些老部下跟去不就得了,他堂堂一个副市长,市委常委,安排几个人还不是一句话地事。”
龚有才地脸立刻拉了下来。苦笑道:“周少,不瞒您说,我早就找过邱总了,毕竟在政府机关里谋个一官半职,总比呆在这死不死、活不活的鬼地方强吧,可是,邱总也有难处啊,他刚到市府,屁股还没坐热呢,还有……”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同时上身向周天星靠了靠。神秘兮兮地道:“周少,这话可是邱市长当着我、林正平、肖永、黄建国、连云山五个人的面亲口说的,总共只有八个字,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周天星在心底细细品了品这八个字,不禁暗暗苦笑。由于这段时间一直比较忙,他还没来得及和邱本初细谈过,却不知对方已对一班亲信手下作出了这样重大地安排,看来他是打算把在江航培养的全部人马都交到自己手上了。只是。这究竟是一笔唾手可得的政治遗产,还是从邱家战车上抛出的一根锁链?
虽然不愿接受邱本初这份“大礼”,周天星也不便明言拒绝,只得和龚有才虚于委蛇一番,但说到后来。实在盛情难却。只得做了点小小让步,答应他回头和几个邱党的骨干分子一起吃顿饭。这才把他打发走了。
好不容易哄走龚有才,周天星想起刚才的事,便随口问道:“老周啊,刚才是怎么回事?跟谁发脾气呢?”
一提起这事,原本已恢复常态的周义又激动起来,愤愤不平地道:“周经理,你还别说,一说这事我就来气,那个姓吴的,就是贺延年带过来的吴从龙,那小子真不是个好货,一上来就搞了个什么机构改革,说要把公司各机关和二级单位的员额全部重新裁定,一下子就砍掉我们法务部八个编制,这还不算,所有人地岗位工资也全都要调整,这不,刚才我就为这事跟他手底下地小喽罗搂火呢。”
周天星静静听他发完牢骚,终于把事情理出了一个大概,无非是新上任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在借故整自己的部门,这种事在任何集团里都是司空见惯的,只是有些疑惑,他和吴从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
不过他对这种小事并不在意,他这个太子党早已名声在外,就算江航现在不归江东省管了,但只要稍有官场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在没有发生巨大利益冲突的时候,没必要开罪任何稍有背景的人。在背后偷偷摸摸使点小手段也许是有的,但想要真正撼动他在江航的地位,基本不可能。
而且周天星对这家基本没怎么上过班地公司没什么感情,公司高层中又基本没什么值得关注的角色,都是一丘之貉,想要在这种环境下有所作为,那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这件事他根本懒得过问,听过就算。
却没想到,周义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周经理,这段时间你一直不在,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了解。唉!现在这公司啊,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进江航十几年了,还从来没哪一年象今年这么惨的,我看着都揪心啊。听财务部的人说,其实我们早就资不抵债了,虽说是并进了燕航吧,可燕航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你还没看过工资卡吧,这几个月不但奖金一分没有,连工资都减半了,就说我们部里,大多数都是小青年,现在每个月只能拿千把块钱,有地人要还房贷,还有人等着买房子结婚,周经理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周天星终于被触动了,虽然他现在有钱有地位有女人,什么都不缺,但他出身于草根阶层,和那些一生下来就衔着金钥匙地二世祖毕竟不同,听了这番话,不禁感同身受,同时也触发了自己当年身为一个普通百姓时的情怀,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有什么法子呢,世道不好呗,谁让咱们赶上了金融风暴呢。”
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做工精美地小盒子,里面是一块从法国带回来的“浪琴”腕表,送到周义手中,有些歉疚地道:“老周啊,最近我一直都不在公司,真是辛苦你了,一点小意思,略表一下心意。”
周义默默打开盒子,凝目望着那块表出了会神,渐渐地,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从周义眼中升起,他紧紧抿着嘴唇,突然冷笑起来,斜睨着周天星道:“周经理,说句不好听的,象你这种人,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公司现在这惨样,要光是天灾的话,也就算了,谁还没个走背字的时候,可在我们江航,不光有天灾,还有人祸,就说你刚才和龚有才那番对话吧,我在边上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你们这帮人,就知道顾着自己升官发财,什么时候管过老百姓的死活?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斗你,斗来斗去,我算是看透了,不管你们哪一方斗赢了,老百姓都他妈没好日子过。”
周天星这回真的惊呆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老周义居然敢这样当面顶撞他,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从踏入官场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自以为很了解人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些官场老鸟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之所以刚才和龚有才的谈话并没有避着周义,也是他自以为已经彻底收服了这个下属,都是自己人了,还需要那么多避讳干什么?
但他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方面,人和动物之间最大区别是,人类除了追求利益的动物本能外,还拥有良知。
正如曾经的一首歌中所唱,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究竟哪一个更重要,此时此刻,周义无疑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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