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来,帝女懒得计较。
龙王身边的得力下属倒是经常过来,关心王后的衣食住行,按时带医仙来诊脉,一来二去的,帝女反而和他越来越熟悉。
他没有名字,是个孤儿,曾经求龙王赐名,龙王想不出名字,便叫他无名。
在天庭时,帝女虽然称不上活泼好动,但至少有个娇俏姑娘的样子,住进凤宫后,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从不曾主动询问龙王的事。
可是,龙蛋快出生前,有一日,无名再次到来,例行寒暄过后,帝女忽然问:“他……娶侧妃了吗?”
无名愣住,忙摇头:“当然不曾。王后为何有此一问?”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不动声色的问:“可是有人……说过什么?”
“没有。”帝女指了指锦被下的肚子,淡然道:“这颗蛋怎么办?他准备叫谁孵?”
……
过了一天,无名带来龙王的回话:“事在人为。”
帝女想,这大概就是说,总有办法的,不用她管?
——再好不过。
龙蛋生下来了,真的是一颗蛋。
倘若是个会叫会哭的孩子,也许帝女还会动了恻隐之心,可它就是一颗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金蛋。
帝女疲倦极了,转头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眼睛,挥手叫人带走。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无波无澜,也算幸事。
直到某天晚上,婴孩的啼哭声响彻凤宫,那孩子背上驮着半个壳子,踉踉跄跄,半爬半走的找到了帝女,拽住帝女的裙角,坐地大哭:“阿娘……阿娘……我和父王吵架了,我不咬他抱我碎——我是有娘的,阿娘你为什么不咬我?”
都说儿子像娘,但是那孩子的眉眼……真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他还不怎么会说话,有几个字咬音不准,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帝女狠下心想走,那孩子力气却极大,死活拖住她的腿,她没了法子,只能留他在凤宫一夜,心想天亮了叫人带他回去。
夜里,那孩子吮着自己的大拇指,靠着她的手臂,静静的,动也不动,十分乖巧,偶尔眨眨眼睛,对她傻笑,长而密的眼睫毛扑扇扑扇。
帝女问他:“你的蛋壳,谁孵的?”
孩子脸色微变,委委屈屈的抿唇,快要哭了:“阿娘……”他软乎乎的叫,哀求:“我不咬和父王碎。”
帝女回过神来,噗嗤一笑:“他自己孵啊?”
“阿娘……”孩子愣愣地看着她,突然高兴的笑了起来:“父王说,你都不会笑的,他骗阿婴。”
天亮了,无名带走了孩子。
天黑了,那孩子又哭闹着跑了过来。
日复一日,帝女后知后觉……不可以这样下去。
那孩子很可爱,软糯糯的,像个小包子,小汤圆,只要在她身边,便是乖巧的不得了,又甜又讨人疼,侍女宫人见了都称奇,暗地里悄悄对她说,太子在外头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有人敢在龙王面前大嚷大叫,也就太子敢了。
阿婴不和她吵架,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他总是很听话。
长此以往,不心软都难。
现在是对他的孩子心软,下一步,又该是对谁心软了?
这个念头一起,帝女受了不轻的惊吓,连夜叫人收拾东西,搬去远在众神之巅另一头的离宫暂住。说是暂住,她早打定了主意不回来,所以临走前,本想叫人去传个话,告诉他,如果他想娶侧妃,想纳妾,不需征求她的意见,她都允了——然而,话到嘴边,想起那极其可怕的七天七夜,还是作罢。
这一住就是几万年。
起初,阿婴经常偷偷来见她,离宫外头的侍卫拦下了他,他又哭又闹,恐吓那些可怜的侍卫要诛他们九族……帝女狠下心肠,不闻不问,每次都叫人把他带回苍龙王宫。到了后来,阿婴来的次数少了,但还是会来,也不再哭闹不休,只是站在离宫外,用千里传音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帝女愈加心烦,不愿意呆在离宫,时常便在外走动,有时回天庭住上几日,有时到处走走看看。
有一天,她在轮回镜里,看见了楚修的身影。
她喜出望外,心想……他不能来找她,那就由她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如今阿婴已经长大,青龙族有了东宫太子,她已经对那个人尽责。再说这么些年了,他从未来找她,想来对她也没什么情意,又或许一直介意她曾经的私情,如此正好,人间沧海桑田,男女可以和离了,那他……也许会答应结束这段政治联姻。
他不答应。
帝女亲眼看着,那人眼里若隐若现的,矜持的欣喜,在听说自己的来意后,渐渐转为冷淡的浮冰碎雪。
她心意已决,他横竖不答应,她一气之下,赌气写了单方面的休书,此举触怒了他……他把她关了起来。
肉身被困,她只能元神出窍逃走。
一次次的轮回转世,过程和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帝女一边奇怪为何楚修性子会变了那么多,一边琢磨到底怎样才能和他终成眷属。
每次回到众神之巅,第一眼看见的,必然是那个男人。
龙王永远守在她的床边,苍白的容色,沉默的身影。
每次,帝女总会问他,愿不愿和离——得到的答案也是一致的。
——不。
帝女想,如果带着肉身跳下轮回台,兴许结果会有所不同……然而法力和修为皆不如龙王,便只好使诈。
其实,哄骗他,出乎意料的容易。
给他一点好脸色,甚至不必投怀送抱,他已经千依百顺,轻易的……就上当了。
离开苍龙王宫,帝女心中仍旧十分忐忑,太容易得手,简直不像真的,更像是他别有所图……可一直到了六道轮回台,周围也没什么异样。
她总算安心。
身后,有人冷冷道:“阿娘。”
帝女一惊,蓦然回首,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皱眉:“你为何在这里?”
“因为——”阿婴冷笑,不知何时起,那个软糯糯的小包子,那双清澈温和充满依恋的琥珀眼眸,变得如他父亲一般深不见底:“只有那个蠢货,才会以为你对他和颜悦色,是真心实意的。”
轮回台的罡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帝女容色如雪,长发飞扬,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平静道:“回你父王身边。”
阿婴笑的诡谲阴森,稚嫩的声音戏谑道:“阿娘,你猜猜,我若出手阻拦,现在的你,能不能打过我?”见帝女双眉拧起,他又是一声冷笑,淡淡道:“你不必担心,你想跳尽管跳,我不拦你——”
罡风呼啸,隐没女子纤弱的身影,也吞没了他最后一句话。
——因为,我们很快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