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模一样。

    我没办法说清楚我有多么讨厌这件事。

    我也没办法对杰西卡生气。

    于是我只好将那枚其实我们都不喜欢的颜色的发卡摔在了地上。并用力踩了踩。

    简直是令人抓狂。

    每次被跟杰西卡对比，我总觉得暴躁不安。

    杰西卡总是在讨好着每一个人，有她在，我便只是杰西卡的孪生妹妹琼斯。她虚伪空洞，仿佛喜欢着每一个人。

    但我知道她不是的。

    她根本没有爱去分给他们。小时候我总是这样觉得。

    那时候我们还很小很小，我们的妈妈刚刚从无知的被人弄大了肚子的少女转变成一位技巧生疏的母亲，还被迫背负了不属于她的债务。

    于是我们没有固定的住所，每个妈妈没回来的晚上，只有我跟杰西卡相依为命。

    我想那时候的事情，她一定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

    很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留下什么恐怖的印象。曾经有过追债的男人夜半里喝醉了来敲门，用石子不断地砸着我们的窗玻璃。

    我跟杰西卡都没有说话。

    我很怕。

    杰西卡用手捂着我的嘴巴。

    我只记得那一件事了。我记得杰西卡手上的温度。

    那时候我想，杰西卡所有的爱一定是全都给了我的。

    但我不很确定她究竟是把所有的爱给了我，还是给了她的分身——她的孪生妹妹琼斯呢？

    杰西卡爱我。杰西卡真的爱我吗？

    杰西卡——

    这是多难探究的事情呢？我讨厌跟杰西卡一模一样、总被当成一体来对待。我讨厌“人必须爱其至亲”这样荒诞的念头。

    我爱杰西卡，并不因为她是我的孪生姐姐。

    而是因为我看得到她。

    我看得到她的柔弱，坚强；也看得到她的虚伪与讨好，小心翼翼而空洞的措辞。但我仍旧很爱她。

    我讨厌“人必须爱其至亲”的固有观念。真荒唐。

    人并不总是生来便爱自己血缘亲人的。或者是？不，只是人人都认为自己必须该如此。

    我讨厌这个“必须得如此”！

    我讨厌……杰西卡总为了顾全这个念头、为了成为懂事的孩子，而不得不爱着我。又或是，她根本意识不到琼斯是另外一个人。

    双胞胎总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杰西卡也一定是。

    她从来没有看到我。

    当我意识到这点以后，恐怕便成了世界上最为绝望的人了。

    我是说，你爱一个人，他或许并不爱你。但他起码看得到你，意识到有另外一个人在爱着他。

    但我却不能。

    杰西卡永远都意识不到……我爱她。我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独立的人爱着她。

    她永远都意识不到！就因为我是她的孪生妹妹！

    我讨厌这样。我讨厌作为双胞胎里的一个。

    我讨厌杰西卡因为这无法斩断的关系而被迫爱着我。可我又占了点便宜，我是说，……若我们不是双胞胎姐妹，或许杰西卡也不会这样爱着我。

    我能感受到她是爱着我的。

    但后来没有了。

    后来我便决定要让她意识到我的存在。

    而她理所当然地开始讨厌我了。一边讨厌我，一边又装作懂事的样子来讨好我。像是她的风格。

    我开始跟杰西卡做出完完全全相反的打扮。我期望跟她脱离开来。我期望她终于可以看得到我。

    她看到了。但她仍旧固执地希望我可以跟她一样。那样她才会爱我。

    越这样做下去，我便越发绝望。

    我想杰西卡开始讨厌我了。但她又不愿意坦率地表达出来。

    我很怕，怕有一天，终于到了杰西卡受不了的程度。她会说，即使你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我也很讨厌你。

    于是我便先发制人。我害怕。

    我必须得先讨厌她才行。

    我害怕。

    我害怕。

    可我又不想回到“被杰西卡喜爱的琼斯”里面去。那不是琼斯，那只是杰西卡永远看不到的一个影子而已。

    痛苦——

    不知道该怎么办——

    德瑞克出现了。

    德瑞克被杰西卡给勾`引走了。

    我没猜错。

    杰西卡果然已经如此讨厌我了。

    她永远都学不会像我一样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厌恶。她总是在装作能够宽容我的样子——她在扮演一个好姐姐。

    如果有一天让我来模仿杰西卡的话，我一定能够模仿得很像。

    我讨厌身为双胞胎，但我又不得不享受着身为双胞胎的特权——我知道杰西卡在想些什么。

    谁知道我们的人生有没有发生过互换呢？或许在婴儿时期换尿布的时候我们便发生过互换了。

    从此杰西卡的人生便是我的，我的便是杰西卡的。

    如果有天我们中的哪个死了，说不定剩下的哪个也会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我讨厌这样的事情。真希望我们是彼此独立的——

    真希望杰西卡哪怕讨厌我——

    希望她能看到我。

    而现在她看到我了。但她不期望看到我。

    她希望我消失，希望我重新与她成为一体的。

    那个海豚的吊坠——

    那个海豚的吊坠——

    她在警告我。她在说，我们永远是一体的。

    不，我们不是一体的。

    我想作为一个单独的、与杰西卡毫无关系的人……爱着她。

    但我要如何告诉她呢。

    她恨我。她抢走了我的朋友，抢走了我的恋人。她希望我消失，那样她才能爱我。

    她恨我。

    她恨我。

    德瑞克——我不讨厌德瑞克。德瑞克看得到我。我只告诉了德瑞克。我希望杰西卡看得到我。

    德瑞克——现在我觉得——德瑞克的附和、或许单纯是为了跟我亲近。他跟杰西卡亲近。他明明知道。

    他也同杰西卡一样吗？

    杰西卡告诉他了吗？杰西卡跟他说，她认为我不是独立的存在，我们是互相依附的吗？

    我又想起来小时候，杰西卡捂住我嘴巴的那只手。

    那只跟我一模一样的手。上面带着的温度是不同的。

    我知道它来自另外一个，我身体之外的一个人的。

    我爱她。

    但我不能。她永远也意识不到——

    不——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琼斯恨我！琼斯她——恨杰西卡。”

    我下意识地伸手捉住了床垫的边缘。指甲勾划到了一丝破开的线。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一点也意识不到呢？

    琼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爱着我的。

    我应该意识到的。我们是双胞胎。我们应该天生便是一体的，我们应该互相了解彼此的想法的。

    从那时候开始。

    从那时候，我们小到不会说话、总被单独放在屋子里，半夜时候相依为命的时候开始。

    我们……我们不是一体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