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什么时候再来铜湖?这几天眼镜儿一直跟我说呢,想过来看看。”
话说出去,关逸阳没听见回应,看一眼林媚,再看一眼陆青崖,两人神情都有些古怪。
他直觉有点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虽不明白为什么,但估计在他俩面前提林媚的孩子不大妥当,不敢掺和了,找了个理由先溜了。
林媚和陆青崖经过了一顶帐篷,不再接着往前,往旁边拐了几步,到一株柳树下停住。
陆青崖的荧光背心早就脱了,这会儿穿着迷彩短袖,没那么显眼。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陆青崖答:“下午,再观察观察情况,稳了就回去。”
看着她,“你呢?”
“我再待两天,统计一下孩子们需要点什么,让人安排送过来。”
“成。”陆青崖没多说什么。
身后都是嘈杂的人声,柳树挡在他们背后,多少像是一道屏障。
柳条碧绿地垂下来,风里很缓慢地荡着。
林媚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说,“你脸上有东西。”
陆青崖抬手抹了一把。
林媚摇头,凑近一步,他自然地低下头来。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攥着一角,去擦他脸上干透的泥印。
擦着擦着,她停住手,声音很平淡地问他:“你想见一见言谨吗?”
这是正当的请求,但陆青崖从没提过。
陆青崖神情没变,“我俩问题的症结不在他。”
提出来会让她为难。
林媚踌躇着,她很清楚自己心里的那道大堤也已经出现了溃口,但并没有人能为她抢修。
“……不是不能见。”
“什么身份见?”陆青崖截住她的话,“别让眼镜儿难受了,知道有个父亲却不能相认——再者,他不见得想认我。”
林媚呼吸窒了一下,“……你不想认吗?”
陆青崖看着她,“我认,但得在你认了之后。”
林媚不说话了。
陆青崖不是不着急,可这件事主动权全在林媚,他一个缺席了八年之久的人,没什么资格要求原谅。
“你慢慢考虑,回铜湖了告诉我……”陆青崖把她手里的纸巾接过来,自己猛擦了两下,“……想再考虑久一点也成。”
无非是速战速决,和钝刀子剌肉的区别。
他等得起,因为余生,大抵只剩下这一件事还值得他等。
没人再说话。
柳枝拂在眼前,空气里一股湿润的水汽。
暗云翻涌,午后的暴雨要到了。
下午的暴雨过去,雄化镇没再发生险情,过来抢险的近三百民官兵,也就折返了。
陆青崖一直在安排工作,汇报情况,直到上了车,都没再有机会跟林媚单独说上话。
运兵车缓缓驶离,镇上有百姓追在车尾往里面丢鲜花和食物。
陆青崖坐在吉普车上,手臂搭着车窗探出头往后望,人群里看见了林媚,她翘首目送,和他视线对上。
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对方成了一个再也看不见的小点。
·
晚上,林媚给莫一笑通了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结果第三天傍晚,出人意料的,莫一笑出现在了镇上。
莫一笑说听说这边受灾情况严重,所以想亲自过来看看,跟王校长谈一笔捐款,直接给小学捐献一栋新校舍。
晚上,莫一笑跟王校长谈完正事,把林媚喊出了门。
天晴以后,路上积水已经退了,气温也开始回升。小镇的夜里,广场舞也重新摆起来,大家重新投入到原来的生活节奏,好像前两天的水灾从未发生过。中国人民在乐观积极这一点上,当真让人敬佩。
两人出了宾馆大门,往桥头走,路上,林媚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
莫一笑说:“前两天眼镜儿去了我们家,小雨黏他黏得不得了,跟在屁股后面喊哥哥哥哥,连眼镜儿去厕所她都要在门口等着。”小雨是莫一笑的宝贝女儿,今年三岁。
林媚笑出声。
“你嫂子说,要是暑假眼镜儿都待在咱们家,她得省不少的事。”
“眼镜儿自己都淘,别把小雨也带坏了。”
“我还真没见过比眼镜儿还懂事乖巧的小孩……”莫一笑忽地脚步一顿,“……林子,我记得你有回喝醉了,冲我喊哥哥是吧?”
林媚愣了一下,“……嗯。”
桥下河水缓缓流淌,莫一笑声音裹在里面,听着有些严肃,“……你一脚踩在悬崖边上了,我这个当哥的,不能不拉你一把吧?”
林媚惊讶,“你……”
“眼镜儿来我家的时候,说有两个人在追你,给我看了那两人的照片……”
莫一笑以前见过她保存在手机里的,唯一一张和陆青崖的合影,也听林媚断断续续讲过和这人的大概。她不是愿意跟人掏心窝子的人,但认识久了,很多信息一拼凑,也能凑个八九不离十。
林媚心里清楚了,“……你是专为了这件事来的。”
莫一笑没否认,“我想劝你谨慎点。作为男人,男人的这点儿劣根性我还是懂的,他如果还爱你,不至于八年来没找过你一次。我追你嫂子那会儿,想她想得不行,火车上站20多个小时,寒风里在她楼下站一整晚,就为了见她一面。”
林媚目光往外,去看着桥下的流水,今晚没有月亮,河水黑沉沉的,撞上桥墩,发出沉闷的声响,绕过去,再往前奔流。
“……他现在二十七岁,正连级,再想往上升,没个背景也难……他或许能找到好的,但不一定找得到条件有你这么好的,况且……你还给他生了个孩子。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我要是他,我也会觉得找你复合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林媚手指抓着栏杆,粗粝的石头的材质,压着手掌,“……学长,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知道世界上的其他男人是怎样的,她唯一清楚的是,陆青崖可能图她任何,但唯独不会图这些世俗的条件。
那年,在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他说,不管做什么,他妈妈都会支持他,“她觉得我能拿冠军,我就得拿个冠军给他看。”
那时候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什么都可能变,但那样的陆青崖,不会变。
莫一笑沉默良久,“……那你父母呢?还有眼镜儿。”
林媚手掌轻轻摩挲着栏杆上粗陋的雕刻,“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冷,不是指生理上的……”
好像她提着一笼火,一个人走在寒冬的早晨。来了阵风,把火吹灭了。空荡荡的街上没有人,她有很多的事要做,很远的路要走,经过一些店铺,全都关着门,没处让她落脚,更没处让她借火。
没人告诉她终点在哪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