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城中不同,萧娴在信上写过,明州城里的调子更加软糯,连她一个姑娘家听了都对唱曲人的容颜好奇,也难怪萧柏外放时不肯带上萧临,真在明州住上五年,萧临回京时指不定就成了个喜欢听曲逗趣的纨绔了。
谢筝当时捏着信纸笑得直不起腰来,回信里连连说萧娴嘴巴太损,哪有这般说自己的哥哥的,叫萧临知道了,非气坏了不可。
隔了月,萧娴的回信又到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的内容却是大言不惭。
萧娴说她这是一心为了萧临好,等嫂嫂进门,一定分外感激家中只有一个时时刻刻以防哥哥学坏的小姑,而不是个小叔子,兄弟两人整日里胡作非为。
谢筝看了一半,正笑话萧娴厚脸皮胡说八道,哪知后头的笔锋一转,真的就是胡说八道了。
萧娴写着,陆毓衍和萧临年纪相仿,同在京中,与亲兄弟也没什么差别,指不定谢筝与她前后脚离开京城,那两人无法无天了,哎呀哎呀那可怎么办!
谢筝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偏偏萧娴不在跟前,不能挠她痒痒,谢筝只能拿指尖狠狠戳了两下信纸泄愤。
不过就是定了亲了,她当时与陆毓衍一句话都没说过,还怎么办,才不理嘞!
那年的旧事纷纷冒出来,谢筝不禁五味杂陈。
她不晓得这几年陆毓衍与萧临有没有无法无天,但她如今的身份,可不能不理会衍二爷。
陆毓衍叫她去衙门里认人,她要去,叫她去燕子村问话,她还是要去,连把她的丝巾丢了,她都只能吃哑巴亏。
谢筝越想,脚步越快,直到到了萧家外头才回过神来,规规矩矩向陆毓衍行礼告辞。
陆毓衍没有应,示意松烟去敲门。
没一会儿,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见了陆毓衍,赶紧问了安。
陆毓衍先一步迈过了门槛,谢筝疑惑极了,都这个时辰了,陆毓衍莫不是还要去给傅老太太问安?
穿过庑廊,陆毓衍顿了脚步。
谢筝左右一看,心里有数了,她要走垂花门进内院,而陆毓衍则在这里拐了弯,前头不远是萧临的院子。
依着规矩,自是当主子的先行,谢筝垂着头,等着陆毓衍先走一步,立了半晌,不见陆毓衍挪一挪步子,她不禁抬起头来。
陆毓衍的脚步却在此刻动了,他不疾不徐往前头去,一面走,还一面道:“这般稀罕那根丝巾?回头赔你一条就是了。”
第四十一章 惊梦
谢筝怔了怔,望着陆毓衍的背影,直到他越行越远。
不知不觉间,手指落在了脖颈上,指甲尖触及还未完全消散的淤青,一时刺痛,谢筝这才回过神来。
倒抽了一口气,谢筝忿忿想,她哪里是稀罕丝巾了?
分明是陆毓衍自个儿想岔了,倒成了她问他讨要东西一般。
二门还未落锁,谢筝回到安语轩时,萧娴刚刚梳洗完,只着一件中衣,歪在榻子上翻书看。
见她进来,萧娴把书册扔到一旁,支起身子来道:“听说凶手抓住了?”
“抓着了,就是上回勒我的妇人。”谢筝说完,见萧娴睁大眼睛,一副急切模样,便在她身边坐下,将事情从头到脚说了一遍。
萧娴听得眉头紧锁,连声叹道:“这桩案子,原本与我来说,就与书上的故事一样,我晓得了来龙去脉,却都与我没什么干系,可这一回,因着你与郑夫人,竟是离我这般近,连听你说案子进展,心情都不禁起起伏伏。”
谢筝莞尔,道:“叫姑娘操心了,好在凶手是抓到了。”
“不是还有细节处没有弄明白吗?”萧娴的声音添了几分犹豫,“郑夫人当真会……”
谢筝摇了摇头。
不管这么多人信或者不信,谢筝想,罗妇人在那一刻是没有必要胡说八道的。
萧娴叹息一声,见谢筝低落许多,她赶紧坐直了身子,嗔怪道:“你出去几个时辰了,也没吃上晚饭吧?瞧我,一急起来又是轻重缓急都乱了套了,我让人在小厨房里热着饭菜,你赶紧用一些。”
谢筝见萧娴急切地要叫浅朱去厨房里取,赶忙拦她:“姑娘,不着急的,奴婢吃了几个包子了。”
萧娴疑惑:“你出门时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带,如今衙门里问话作证,还管吃食了?”
这话问得有趣,谢筝忍俊不禁,笑着说了情况。
萧娴扶住了谢筝的肩膀,上下打量,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谢筝的凤眸上:“你说表兄叫松烟买了包子,苏公子先走了,包子就便宜你了?还是香客居的牛肉包子?”
谢筝叫她盯得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果真还是认出来了吧?”萧娴语气七分笃定、三分犹豫。
谢筝讪讪笑了笑,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到底没有把丝巾的事儿与萧娴说。
最初时,谢筝想过,若陆毓衍当真认得她,大抵是恨不得掐死她算了,可回京这小半个月里,她又有些吃不准了。
只凭五年前那一眼,谢筝不信陆毓衍能认得她,姑娘家女大十八变,又是差异最大的这几年,就算是她自己看,也只有眼睛与小时候相像,陆毓衍又不是与她相熟的萧娴,怎么能认出她来?
可若说没有认出来……
那陆毓衍的态度就太过奇怪了。
尤其是今日,倒不是她稀罕那条丝巾,陆毓衍顺手丢了也就丢了,赔她一条,她一个小丫鬟,敢收表公子给的东西?陆毓衍就敢真送她?
就萧娴嘴里的清冷矜持的陆表兄,能做出那等事情来?
谢筝越想越觉得乱,正好浅禾提着食盒进来,她干脆先坐下用饭。
萧娴听闻陆毓衍与谢筝一道回的萧家,使人去前头问了一声,才晓得陆毓衍与萧临在前院里饮酒,今夜大抵是宿在萧家了。
当夜是浅禾值夜,谢筝一人住在厢房里,辗转反侧入睡,梦境支离破碎,里头有无数个陆毓衍。
一个冲他冷笑,一个想掐死她,一个质问她为何对他隐瞒身份,一个手持红玉深情款款……
谢筝吓醒了,出了一身大汗,瞪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半天缓不过神来。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谢筝才又稀里糊涂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