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终于在天色黑尽前到了宫门口, 陈家马车早不知窜到哪里去了。沐淳吐口气, 收起郁躁的心情,准备参见贵人。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太监们乱中有序, 没领错一个人, 没出半点差池。曾氏婆媳带着四个婢女两个妈妈,在戌时初被引到中殿一间小暖阁里安歇。估计这些命妇贵女们个个都饿得肚子呱呱叫了吧, 也不知啥时才能用上膳。婆媳俩这间暖阁离御花园不远, 风景是好,可惜大晚上的外面只有灯笼也没什么看头,只胜在比较清静,若是阁子里除了熏香还摆有瓜果就更好了。
“淳娘, 把大氅解下吧。”曾氏说着脱下自己的毛氅,忽冷忽热,毛领上全是水珠子。毛氅里面并非是命妇翟衣,却没人敢小视。
“还好,就是有些饿。”沐淳后悔出门前没带零嘴儿,她还处于急速发育的阶段,比成年人饿得快。
薛妈妈笑道:“是啊,平日这时辰少奶奶早用过膳了。”
尹子禾也没用膳,甚至人都未进宫,居然带着丁十三和丁十九立在陈昻府邸的后墙之下。
三人藏在浓郁的夜色中,他手上好像拿着一个卷轴,跟两个手下说了几句什么,尔后身影乍然间都消失在夜幕中。
很快,他们又出现在陈府附近的悦来客栈,尹子禾手上的卷轴在案几上展开,画上之人骇然就是沐淳。
“像吗?”尹子禾问。
丁十九摇头,丁十三点头。前者不是初看,后者是。此画便是这样,第一眼跟沐淳像极,都很美。但一细看,就发现沐淳的面庞比画上之人更为圆润,也年幼些。
十九道:“孙氏外祖是碧水孙家堡一员外老爷,当年陈昂在阳麓书院进学时,曾常去孙家。但孙氏之父是燕京人士,孙氏至幼多病,几乎从未出过孙宅。跟陈昻是在京里成亲京里圆的房,孙氏成亲三月受孕,陈昂回西北赴任,次年孙氏诞子身亡。陈昂回京用高价买下孙府,以示纪念亡妻。尔后,每年回京述职都住这里。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尹子禾死死盯着案上画像,眼眶刹时红得吓人,直到十九唤他才突然惊醒。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尹子禾摇头:“没什么不对,死的是孙氏。我在听着,你继续。”
什么死的是孙氏?十九十三纳闷。十三道:“这府里的下人全是以前伺候孙氏的,一个没走,所以太太进府时,他们那眼神显出才古怪。”
尹子禾再看了一眼,立即将其卷好。咬重牙齿,说道:“是有些像!”
陈昂怕是要把正妻之位永远留给孙氏,尹子禾回忆在琼花他初见淳娘的情形,如果换得是自己没了娘子,看见一个跟娘子长得极像的女子,能否做到陈昂那般平静?恐怕他做不到。大姨母说得不错,这位师兄的确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没有真正意义地交过手,便就不知人家有多厉害。
“拿去吧。”他把卷轴递给十九。
“当真要做?陈大人怕是会怀疑到您。”
“无妨,他当然会怀疑到我头上,可那又如何?他不可能容忍心爱女人的画像被某‘有心之人’揣进身上,纵是知道始作甬者并非此人,也如同咽下了一只苍绳。谁叫他要特意收留此人,又明知此人的‘心思’?自作自受!于里于外,他都会杀之而后快!”
尹子禾终于解决这件大事,如释重负。最后看一眼卷轴,再次提醒自己,这上面画的是孙氏,并非他的淳娘,所以,魏聪林偷的便不是淳娘的画像……
说完,他换上娘子新做的文士袍,整整了神色,准备赴宫宴。
这时,宫宴就已经开始了,中殿左右两厅,各分男女坐满了臣子跟命妇。
沐淳大快朵颐,什么叫好吃看得见,这就是。穿越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太监们怕皇帝不好伺候,不会将最好吃的东西拿给皇帝,担心他越吃嘴越叼。根本就是想当然的嘛,真不见得每朝都是,你不给人家皇帝吃好的,有的是拍马屁的会献上去讨赏。宫里的贵人什么好吃的没尝过啊,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奢侈到你难以想象。
上回沐淳进宫就吃得肚皮圆溜溜,这回打算来个圆滚滚。好些菜都快嚼完了,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比如这道拔丝甜品,初看她以为是盘红晶葡萄,看着冒热气好奇夹了一颗进嘴里,外脆内酥咬起来又糯又香,啊,原来是红薯和香芋炸的呀,嗯,好吃好吃。可是品到最后,艾玛,敢情这是南瓜!硬土地里长出来那种特别厚实紧腻的大南瓜,她只在西北吃到过。
每个人面前都有八菜二汤,每样都精细万分,各有特色不胜枚举。
吃着山珍海味,品着美酒,赏着美姬舞,也没人招惹,沐淳这顿饭用得着实惬意。
宫膳进入尾声,杨太后停了筷,平公公立即示意中殿舞池上的美姬下去,吃好了,现在该玩好了。
左殿是男人,右殿是女人,男人们可能要斗治国策论展望未来,女人们这边得陪着太后娘娘陶冶情操。
每府至少选一位出来,每有哪家跑得掉,吟诗作赋跳舞弹琴卖口才讲典故都可,你什么厉害就献什么。好不好的都没人真当回事,能拔得头筹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好歹自己也跟着一起乐呵乐呵过。年后的谈资,就靠今日出产了。
“来吧,长案已摆好,要作画的自个儿上去,要开口也别扭捏,谁第一个来?”太后娘娘当真是名合格的司仪。
众命妇和女儿们笑的笑羞的羞,陆陆续续上台,表演一个,众人评论一个,无论好坏,只要逗得太后笑就成。
这一点,大家都做得极好,待宴会过半,德太妃道:“今年怎能少了贵妃娘娘啊。”
夏贵妃今日好像一直在失神,听到这话,翘起兰花指直摆手,笑说应该把机会让给大家,她已然是太后的儿媳,哪还怕没机会陪太后玩乐么。
佟贵太妃轻轻笑了笑,跟德太妃说:“听闻贵妃前日还说太后娘娘喜欢《高山流水》,下功夫练了许久呢,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愿让我等老婆子沾沾太后的光耳悦一翻么?”
沐淳懒得看这姑侄俩表演,左右知道等会儿夏才女也要表演弹琴就对了。
曾氏暗道不好,怎就这么背,啥都能跟她对上!
夏贵妃的琴艺着实不赖,字法相当老练,泛音清澈令人愉悦,到跌宕起伏的音断又能娴熟地猛滚慢拂,有那么点后世评价此曲“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的意思。才女不愧是才女,一曲弹罢,众人还沉醉在琴声中回味,尔后便是经久不息的赞叹声。
“见笑了。”夏贵妃扬扬起身,朝太后和皇后的方向低了低身子以示谦虚。
周皇后打趣道:“贵妃妹妹,你莫不是也差个温泉庄子?”
众人附笑,当然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