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云云。
贺盾往那一株自东宫里冒出头老高的榕树看去,果然看见了一个晃来晃去会动的身影,远远看着只觉他偌大一个人踩在细枝丫上,枝叶摇动,积雪扑簌簌落下来,淋了下头的卫戍一头一脸。
贺盾忙绕过湖泊跑过去,守兵不给她进,杨勇说他在树上,她站在墙外,两人这么说话也是一样的。
站过去必定要淋雪,贺盾现在身份是太子妃,卫戍倒也没太拦她,左右看了看叮嘱了几句便让她进去了。
杨勇三两下自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大步走到贺盾身前站定了。
贺盾是心虚,看杨勇这架势,当真觉得打她一顿她都不意外的。
杨勇身上穿着粗布衣衫,脸色憔悴,彻底失去以往张扬爽朗的笑容,身形比起两年前,也瘦了许多,想来是这段时间吃尽苦头了,尤其是精神上的。
杨勇看贺盾站着一动不动,倒是哈哈笑了一声,“你跑什么,怕我打你不成?”
现在还笑得出来,贺盾看着杨勇默然无话,听说先前太子被废、诸子诸女皆被贬黜为平民时,杨勇给杨坚上表请罪,没得原谅,伤心失望都差点癫狂了,现在这两月过去,他大概比先前平和许多了。
凭心而论,贺盾很喜欢杨勇这个人。
他和其他杨秀杨谅都不同,杨勇玩乐归玩乐,但天性洒脱爽朗,没什么坏心眼,心地也善良,没因为玩乐闹出过什么人命,也没有烂杀忠臣良将,杨勇的署臣里有一个叫李纲的,用中人二字形容杨勇,说杨勇这样脾性的人,即容易被人教导成好人,也容易被人影响成坏人。
杨勇的失败之处,一来是他自己本身没有什么开创盛世名留青史的雄心,二来又缺乏父母亲的正确管教,身侧各自为利的佞臣太多,昆弟之中杨广又太拔尖。
若非如此,杨勇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外头风冷,杨勇带着贺盾进了里头,里外两层卫兵围着,倒也没人管他们。
杨勇就坐下来道,“说真的,高熲一直跟我说杨阿摩不得不防,我没放在心上,不过这两个月我想了想……呵,我就算防,又如何能防得住。”
贺盾摇摇头,未答话,一个处心积虑苦心经营,一个大大咧咧毫不设防,到高熲提点的时候,已是木已成舟。
杨勇似乎也不需要贺盾回答,就自顾自说道,“你看这次打突厥,五弟统三路大军,都没敢上前线,杨二不一样,一路斩兵过将,打仗的谋略手段不肖说……”
“我是后来才听说他是大周战神宇文宪和王轨的徒弟,我过了这么多年,没长什么本事,杨阿摩却偷偷摸摸这么厉害了,先前累积下的战功姑且不说,坐镇江南把江南变成富庶鱼米之乡,连带着天下百姓都跟着受惠不少,他除了皇子这层皮,靠自己的才干本身也能封王拜相,我哪里拼得过他。”
杨勇说得面色怅然,“你看他,一颗心真是黑得跟锅底有得一拼了,年年送我东西,儿子大大方方搁在我这里让我半养着,事到临头说翻脸就翻脸……他半点风声不露,等我长废了他趁火打劫,缺不缺德……我若是上进些,他赢了大概还光彩些。”
杨勇说着顿了顿,朝贺盾问,“他这两月不在我面前露面,阿月你说他是不是跟你一样,因为愧疚不安不好意思见我了。”
这哪有可能,贺盾见杨勇看着她还真像一回事,噗嗤笑了一声,摇摇头老实道,“肯定不是,大哥你想多了,阿摩铁石心肠,他不来估计是真忙。”
杨勇被噎了一下,丧气道,“我翻遍史书,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我更惨的前太子了,朝中文武大臣,一边倒朝着杨二,同情我的没几个,他当上太子,佛道两教争相庆贺,可把我气得差点卧床不起。”
贺盾听他说气,不知为何却没从他这些话里听出气和恨来,不由有些怔忪,无论是她知道的史料,还是现在正发生的事实,都明明白白昭示了一件事。
杨勇从被废至死,想见杨坚都只是想认掉他自己的过错,并且辩解自己身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他对杨坚并没有不轨之心,孩子也是杨家的子嗣,他也没有要害弟弟的意思。
从始至终都没有攀咬过其他人,包括夺宗的杨广在内。
贺盾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轻声道,“大哥定是很气很恨阿摩了。”
杨勇道,“当然恨了,他抢走了我的东西,那不是普通的东西,是滔天的权势和江山,我现在被幽静在这生死不知,父皇绝情绝义,杨二大概还想要我的命,我不恨他我是不是傻。”
他就是傻啊。
贺盾心里闷闷的难受,问道,“那大哥你为何不朝父亲揭发阿摩处心积虑。”
杨勇朝外头的禁军抬了抬下颌,端着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我也见不到父亲。”
杨勇看着外头白皑皑的雪花,又补了一句,“我思前想后,觉得再来十个我,我也赢不过他,再说我毕竟是大哥——”
杨勇说着朝贺盾道,“你和杨昭是你和杨昭,杨二是杨二,阿月,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自小在我家长大,我就是你亲大哥,你回去告诉杨二,胜者为王败者寇,让他大大方方滚回来住东宫,爽快些,还有点气概。”
我毕竟是大哥。
大哥就有大哥的样子。
你不当我是兄弟,但我自小是把你当兄弟看的。
杨家的人多心硬冷血,独独养出这一根另类的独苗,却不适合生长在宫里头。
贺盾抚住难受酸涩的眼眶额头,将心里翻腾起伏的情绪硬压了下去,朝杨勇无奈道,“是父亲说起于大兴,让杨二先去那住着,希望他也能大兴以继帝业。”
杨勇半响不语,朝贺盾问道,“你和昭宝宝还好罢。”
贺盾点头,“都很好。”
杨勇点头,又笑了一声,“阿摩样样都占了全,娶的王妃是你,昭宝宝又聪慧听话,我就没有这么喜欢的人。”
贺盾莞尔,轻笑道,“他喜欢我估计也后悔着呢,以后还有得他后悔的时候,他其实内里的劣性很多,好色,爱好奢靡享乐,琴棋书画吃喝玩乐什么都占全,以前是靠自律自觉,以后我样样管着他,他也享不到什么福,也不知他到时候会不会肠子悔青,哈。”外头士兵围在外侧,他们俩离得近,这么小声说一说倒也无妨。
杨勇听了吃惊不已,“阿摩好色,阿月你莫不是开玩笑,阿摩可是我们大隋第一大情种,第一大贤王,啧,你说的若当真,我是没法想象了。”
那只是登基前,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看清楚杨广的真面目。
贺盾摇头,“他就是自制力比较好,天分也高,能忍。”
杨勇咂舌道,“那他也够厉害的,也够可怜的,累不累啊,我看是父亲不好,当年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