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的意境就该彰而显之,此方为隐逸之妙境也。”
元幼祺话锋突地一转,扬高声音道:“可在下听墨姑娘你的弹奏,却没听出多少隐逸之音,倒是有些……呵呵!”
元幼祺骤然止住话头。
墨池暗惊,定了定神道:“公子请明言!”
元幼祺唇角微勾,悠悠道:“墨姑娘的琴声之中,大有哀戚之意……如此情绪,倒不如弹奏《潇湘水云》更恰当。”
墨池身形微震,亏得隔着纱幕,她细微的身体变化元幼祺看不清楚。
所谓“乐为心之声”,尤其古琴之音,本就为朴质无华之物,当弹奏之时,弹奏者自身的情绪,特别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便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感染听者的同时,也渲染自己的情绪,从而相得益彰,将琴曲奏得更加入情入境。
墨池自问方才弹曲的时候,已经竭力将自己的心境调拨到释然无外物的状态。然而,即便如此,奏曲期间,也难免将心底里的真实情绪显露出来吗?
墨池缓缓地攥紧了左拳,心底里有强烈的恐惧感划过——
大仇未报,她怎么能刚刚开始,便被识破呢?
墨池默默吸气,呼气,再吸气……平缓着内心的躁乱不安,缓声答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既通乐道,就该知道《潇湘水云》作于九嶷山。而九嶷山为何处?乃潇、湘二水相汇聚之处,更是昔日舜帝逝后安葬之处。舜帝逝后,娥皇、女英二妃溯潇水来祭,洒泪无数,斑染两岸之竹,令人唏嘘……公子竟将隐逸山水之音听成了情思之音,岂不可笑?”
她故意语声中带出讽意来。
元幼祺却不为所动,笑眯眯地听着她强词夺理。
待得墨池言毕,元幼祺忽的站起身来,歪着头盯着纱幕内墨池的身影,哂笑道:“姑娘错了!《潇湘水云》虽是作于九嶷山,却与舜帝,甚至与娥皇、女英毫无关联!”
不等墨池张口反驳,元幼祺便抢声又道:“《潇湘水云》乃郭沔所作。他当时居于衡山,每每远望九嶷山,伤怀于山河破碎、身世飘零,想到故国已经不在,感伤之下作此琴曲。他盼的是,能有贤明者收复旧河山,为他报国仇家恨!”
墨池娇躯剧震,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她垂下眼眸,死命地克制着自己禁不住的颤抖。
因为情绪的激变,她一时竟忽略了来自元幼祺的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了——
“若非说这曲子与舜帝有关,那也是郭沔渴盼着如舜帝那样的明君贤主出现……呵!这样的家国之音都能被墨姑娘解释为情思之音,莫非墨姑娘的心里存着情思?还是,盼着那情思早些降临?”
“嚯啦——”
墨池面前的纱幕被元幼祺猛然扯开,一案一古琴,以及一名素衣跽坐、黯然局促的女子,就这般出现在了元幼祺的面前。
这样的变故于墨池而言,极是意外。她也毫无意外地悚然抬头,对上的,是元幼祺探究的琥珀色瞳子。
墨池呼吸一滞,脑中瞬间闪过一道惊雷,那是一种极莫名又极震撼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元幼祺鼻下的一撇小胡子上,又抑不住地滑向元幼祺染霜的双鬓。
诡异地,一抹痛意在墨池的心尖上跳过。墨池于是更觉得困惑不解了。
元幼祺却不疾不徐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尤其是那双泛着极淡的琥珀色的眸子,若非这样惊恐的神情,这双眸子与顾蘅的何其相像!
真是费尽了心机啊!元幼祺冷笑。
她忽的俯下.身扯住墨池的左手腕,急贴向自己,笑盈盈道:“如何?在下的模样,还能入得墨姑娘的眼吗?”
“你!”墨池登时涨红了脸,慌张向后撤身子。
却挨不住元幼祺的大力。
元幼祺笑得冷恻恻,漂亮的脸抵近了墨池,“果然美极!难怪,墨姑娘要挡着那劳什子奏琴……呵呵!只是不知,墨姑娘待所有的客人皆是如此吗?这样美的一张脸,恐怕没有谁会再有心思聆听琴音了吧?”
因为憎恨对方利用顾蘅的往事,元幼祺毫不吝惜自己的羞辱之语。
由于她的口无遮拦,墨池又气又窘迫,极力地挣扎。
元幼祺岂容她躲闪开去?手上更是用力,捏着她的手腕,贴得自己更近,两个人呼吸相闻。
元幼祺却突的滞住了——
她嗅到了属于顾蘅的气息!
那是比她特意要求香工制配的用在凤仪宫中的熏香更像顾蘅的味道!
怎么可能!
她以天子之力,至多只能模仿顾蘅的味道模仿到那种程度,试问世间还有谁能模仿得更像?
这女子身上的气息,若非天生便是如此,就是日日熏染,熏染了不少于十年所致!
元幼祺顿觉脑中发麻,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嗅觉来。
莫非,那种气息,那种分明是体香的气息,是她的幻觉?
然而,很快,她的感觉本能就告诉她了,她的反应正常得很,并未出现幻觉——
元幼祺捏着墨池的手腕,犹陷在那熟悉的气息之中发痴,恍然脑中电光火石地惊闪。
她自幼习武,对于来自外界的攻击的反应极迅速。她果断探出左手,抓住了半空中墨池扇过来的右手,由此也免于被墨池抽上一个耳光。
“你敢打我!”元幼祺双目陡立,双目中喷出怒火来。
“登徒子,就该打!”墨池喝道。
元幼祺扣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仍试图伤害自己的举动,并且毫不客气地折过她的双臂,扣在她的身后,使得她不得不贴在自己的身前。
墨池羞迫难当,眼底泛上水意,却倔强地不肯告饶。
元幼祺心念微动,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遂松缓了束缚,森然道:“墨姑娘,我脾气可是不大好。”
我脾气不好,所以,你要是敢打我,最好掂量掂量结果。
墨池气苦,只觉得这个人比她原以为的还要可恨。
她们二人这么一番折腾,原本侍立在元幼祺身后的唐喜一个头变作了两个大。
皇帝做什么,唐喜自然都是不敢管的。可这是在宫外啊,又是微服出行,闹出什么乱子来是小事,万一伤了皇帝,那大家谁都不用活了!
唐喜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偷眼瞧着那被扯掉了大半的纱幕内的两个人,竖着耳朵听着她们的声音。当听到墨池险些抽了皇帝一个耳光的时候,唐喜的脊背后都泛上凉气来,他深深觉得,这位墨姑娘的命,已经丢了至少一半了。
不过,陛下这么按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姑娘,到底也不大厚道……啊呸!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唐喜暗啐了一口。他不允许自己心里流露出哪怕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