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煊,有些愧意地说:“对不起,前几天每天中午她都会醒一会儿的,但今天身体状态不太好,可能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这话说完,过了几秒却没等来杨煊的反应,汤君赫这才抬起眼皮,看向杨煊。
杨煊的面色很沉,见他看向自己,才开口道:“你跟我说话,一定要用这么客套的语气么?”
汤君赫的眼神微微闪烁,情绪在眼底剧烈地波动了一瞬,然后竭力平静道:“不然呢?”
杨煊微低着头看他,目光近乎逼视:“我问你几个问题。”
汤君赫偏过脸看向窗外,当着杨煊的面,他的心悸又犯了,心跳得很快,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指尖有些发颤。
杨煊问:“你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汤君赫过了几秒才回答:“不是我叫你来的,是我妈……”
“好,”他还没说完便被杨煊打断继续问,“那我再问你,你妈为什么叫我过来?”
汤君赫艰涩开口:“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也许是因为曾经……”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距离太近了,他感觉到杨煊的气息包裹着自己,无孔不入地渗进他的身体里,他一向很喜欢杨煊身上的味道,可是现在却有些呼吸不畅。
“因为曾经什么?”杨煊的头更低了一些,偏过脸看着他,那姿势看上去像是要吻他,“曾经的事情,你打算就这么逃避过去?”他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地凑在汤君赫耳边低声说,“汤医生,你过得真的好么?”
汤君赫看到杨煊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他想到那晚在杨煊面前缩到墙角的十三,或许现在的自己跟十三没什么两样,只是强撑着一副冷漠的皮囊罢了。
他刚想开口,病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周阿姨探出头,看到他们挨得很近的姿势,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说:“汤医生,你哥哥还没走啊,太好了,你妈妈刚刚醒了,你们快进来吧!”
见有人出来,杨煊直起上身,与汤君赫拉开刚刚过于亲密的距离。
“哦,好。”汤君赫应着,“那您先去休息吧。”
周阿姨走后,汤君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推门前侧过脸跟杨煊说,“记得你昨晚答应过我的。”
杨煊则放低声音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汤君赫伸手推开门,先一步走进去,杨煊则跟在后面,进去后反手带上门。
汤小年被周阿姨扶着坐了起来,上半身倚在床头上,汤君赫拿起一个枕头垫在她腰后:“饿不饿?”
汤小年没回答,头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目光扫过搁在一旁柜子上的水果:“小煊还带了水果过来,你肯过来,我就已经很意外了。”
杨煊则平静地说:“看望长辈是应该的。”
汤小年抬了抬那只插满针管的手:“你坐啊,你这么高,阿姨抬头看着你太累了。”
汤君赫把椅子拿过来,杨煊伸手接过,在汤小年病床旁坐下来。汤君赫则倚着一旁的陪护床。
“什么时候回来的?”汤小年看着杨煊问。
“一个月前。”
“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
汤小年点点头,又问:“小煊这些年在做什么工作?”
“以前在部队,现在要转业到公安系统。”
“你姥姥和姥爷的身体都还好啊?”
“都还好。”
她问得事无巨细,杨煊也一一答了。他的语气显得客气而疏离,像面对着一个素无恩怨的陌生人。上一辈的纠葛经过了十年的离散,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看着你啊,就想起你妈妈来,”汤小年又陷入了回忆中,“我刚怀孕的时候,知道杨成川结婚了,气得我……我拿着那张化验结果就去了他家里,我那时候就想,我过得不好,也不能让他们过得好……”汤小年说到一半停下来,缓了几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天下午,我到了你家门口,刚想敲门来着,门就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当时她看到我站在门口,问我要找谁,我现在都记得那个语气,说着普通话,那么温柔,跟我以前接触过的人全都不一样,她怀里抱着的婴儿也看着我,眼睛黑溜溜的,看得我心都化了。”
“我当时啊,准备了一肚子难听的骂人话,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最后撒谎说我是来做保洁的,你妈妈热心啊,问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又问我找哪户人家,我胡乱编了一通,她也信了。我去逗你,你也不哭,就躲在你妈妈怀里笑,我当时就想,其实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挺好,还能有个伴儿。”
“那天我本来打算,把你妈骂一通,就去医院把孩子打了,可是人没骂成,回去之后,躺在医院上,想起你妈妈抱着的你,我又坐起来了,说什么也不打了,医生在背后骂我,我就擦着眼泪逃了,再后来……就把君赫生下来了。”
“我给君赫起名字,也是因为你,我就想啊,我比不过你妈妈,我儿子可是得争口气,不能比你差……我这辈子,什么也没做成,活得一塌糊涂,爱情也一塌糊涂,唉,跟你们这些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汤小年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对着空气愣神。
“他从来也不比我差。”杨煊开口道。
汤小年回过神,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是啊,我活了一辈子,也就这个儿子能拿出手。”
汤君赫这时起身,看着明显体力不支的汤小年,想要扶她躺下:“说得差不多就先休息吧,下次再说。”
“一会儿再休息,你也拿个椅子坐在这儿。”汤小年看着他说。
她语气坚持,汤君赫这些日子又都顺着她,便从病床另一侧拿过一张椅子,坐到杨煊旁边。
汤小年看着杨煊问:“小煊,有没有交女朋友?”
杨煊说:“没有。”
汤小年点点头,絮絮叨叨地说:“君赫也没有,我前几年总催他找,他就是不找,女朋友也不找,男朋友也不找。上班对着病人,下班守着那间租的房子,多孤独啊,生了病也没人知道。我这病啊,要不是君赫发现得早,还熬不到现在呢。”
汤小年说完,又愣了一会儿。也许是怕自己走后君赫无人可依,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汤小年伸出那只枯瘦的插满针管的手,摸索着去握住杨煊,杨煊也没躲,就那么任她握着。
“小煊,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是阿姨对不起你,不该把怨气撒到你妈妈头上,也不该跟你一个孩子置气。你要是愿意,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别放在心上,啊?好不好?”
杨煊眉头微蹙,微垂着眼睛说:“您别这么说,我也有错。”
“君赫这个孩子啊,性格太孤僻了,防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