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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前后 第11节
    “是的。”夏庭晚虽然感到突然,可是却还是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有些话,他必须要对苏言说。

    “我……”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慢慢地说:“去泰国这些天,我觉得,我过了一段很难忘的人生。其实,用几句话很难以总结,可是我还是想试着和你说……拍摄真人秀时,最开始觉得压力很大。后来那一天和你打了电话之后,我觉得好了许多。你说的是对的,我不适合真人秀。我一直喜欢的,是了解一个角色,呼吸着那个角色,最后去表演一种‘真实’,可真人秀是恰恰相反的,我看似是在‘真实的环境里’,可我却又不得不表现出一些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不喜欢以那样的形式和镜头接触。《在路上》之后,我想我不会再接真人秀了,我、我之前为自己的事业,真的考虑不多,可是以后……我会努力的,会去找适合的电影接,哪怕……哪怕报酬不多,或者遇到很多困难,但我想,只要有了方向,我还是能慢慢面对。”

    “除了工作上的事,其实离开你之后,我才觉得,原来人生是很蹩脚的。因为要赚钱的缘故,所以接了真人秀,拍了之后又觉得不适合,可是也只能咬着牙拍完,真的好蹩脚。可是蹩脚的好像也不止我一个,邢乐……邢乐也有很多的故事,我有时觉得他对我不该那样冷酷,可是有时又觉得,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其实我不了解他都经历了什么,或许他也真的很难过。苏言,生活——是不是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是的。”

    苏言回答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玫瑰花枝摇曳着的影子,嗓音沙哑地说:“我时时刻刻,都觉得艰难。有的时候,好像要把牙都咬碎,才能坚持下去。”

    夏庭晚看着苏言,他的心忽然抖了起来。

    他从来没听苏言说过丧气到几乎有些绝望的话,曾经的苏言在他面前,是无所不能,强大到不可摧毁的。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是苏言几乎第一次,对他暴露出绝对真实的时刻。

    “我从来没被允许做过自己想做的事。”

    苏言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虚无的空气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每吞咽一点点,就会割破他的肺腔,他的尾音也随之痛苦地颤抖了一瞬间:“我想妈妈留在我身边,想在国内上学,想读文学系,但没有一件事,可以听从我的意愿。”

    ——

    “我从来没被允许做过自己想做的事。”

    苏言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虚无的空气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每吞咽一点点,就会割破他的肺腔,他的尾音也随之痛苦地颤抖了一瞬间:“我想妈妈留在我身边,想在国内上学,想读文学系,但没有一件事,可以听从我的意愿。”

    “我十一岁时,妈妈因为父亲多次出轨的事重度抑郁症住院,很快我就被送到英国读书。三年后,妈妈死在了医院里,父亲当时没有通知我,或许是他觉得没必要。后来放假时我回来h市,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扫墓——连痛哭,都显得过时了。”

    “刚去英国时,我的英文很差。我没有朋友,上课时也听不太懂老师说的话,周围都是白皮肤的英国人,他们的世界和我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子。最开始的几个月时间,我一个人去餐厅就只点j-i蛋三明治,因为那是唯一说出来不会露怯的词……吃到想吐,我现在提起j-i蛋三明治这个词,还是想吐。为了让我适应,父亲不许我接触中文,给我请的华人管家也几乎只说英文,我那时在房里藏了一套《笑傲江湖》,到了夜里偷偷翻上几页,翻到都快烂了。”

    “这就是我的少年时代,一直很孤独,孤独到给自己写信,跟自己说话,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夏庭晚看着苏言的侧脸,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苏言的手。

    苏言的温度似乎也是孤独的,冰凉得刺骨。

    “在英国待了两年之后,有一次文学课上老师在朗诵拜伦的诗,你知道的,就是人人都能背上一句的‘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会如何和你打招呼,以眼泪,以沉默’,我第一次发现,用英文来朗诵,原来是那么的美。我迷恋上了那种韵律——with tears, with silence,忍不住在心里反复背这两句。那之后,我开始努力适应,我频繁地跑图书馆,读拜伦、雪莱、泰戈尔,我终于振作起来,我以为我找到了方向,但是……”

    “但是我错了。十八岁那年,我弟弟自杀死了,但是父亲并没有悲痛多久,他亲自飞来英国,看着我填完志愿才走。我最终没读文学系,而是去了商学院。我是苏家的儿子,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庭晚,是的,我觉得生活真的很艰难,活着或许不难,可是活着,让自己也觉得值得,却很难。因为……这一生,我很少真正快乐过。”

    苏言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了夏庭晚,他的眼里,泛起了雾一样的悲伤。

    夏庭晚说不出话来,苦涩的味道一路泛到了胃里。

    光鲜的、强大的苏言,一口流利英腔,风度翩翩的苏言,当这样的苏言迈向他时,他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他和苏言之前,何止是年纪差了十一年。

    他享受了五年苏言最完美的一面,他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伤处给苏言看,到了后来,甚至有点骄傲的意味,像是一个苏言不得不万般宠爱他的理由。

    可是这个男人来之前的路上,经历过得所有崎岖和苦难,却从来没对他说过。

    他想要怪他。

    可他又怎么忍心。

    两个人的婚姻,一个人一味地打滚耍赖不愿长大,另一个人除了缄默隐忍,又能如何。

    是他没有给这个疲惫的男人一个支撑下去的理由。

    “妈妈和我说过,我一岁第一次自己蹒跚学步时,她悄悄在心里许过愿,希望这个世界能善待我。我想,如果她现在,她想必是会有些失望了。”

    苏言他摇了摇头:“和你结婚时,家里其实不太同意,但是那一次我坚持了。那时我也有和妈妈差不多的愿望。但我不要那么被动,如果世界不肯善待你,我却要不顾一切。所以,我一直想,你如果想拍电影就去拍,如果你不想工作,我就陪着你休息,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不想你为无谓的事担忧。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希望你的一生能获得真正的满足和平静。可是……”

    苏言说到这里,痛苦地放下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是我失败了。”

    “我彻底失败了。”苏言重复了一遍,他有点出神,像是在问夏庭晚,又像是在喃喃地自语:“我是不是做错了许多事?和我结婚五年,你却越来越萎靡,最后一年,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像我们刚恋爱时那样开心了。我有时想,是不是因为我自己很少快乐过,所以我做不到让你也真正地幸福?”

    “不是的,苏言、我……”夏庭晚猛地抬起头,他使劲地摇头,眼里的神色几乎已经是恐惧了。

    不要,苏言,求求你不要这么想。

    “所以现在这样挺好的。”苏言轻轻苦笑了一下:“你长大了,能想明白你要什么,能看得清人生复杂,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也能好好的生活。其实那天,你来找我说要承担抚养宁宁的责任,我就觉得你长大了,真的。你还那么年轻,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优秀的人,纪展、纪展或许也不错,我和你、我们这些难过的事……都会过去的。然后——再拍几部电影吧,我一直都是你的影迷,好不好?”

    苏言的每句话,都是在道别,他听得出来。

    他之前以为苏言冷脸对着他说不爱了是最疼的,可是如今他宁可苏言一字一句骂他任性不懂事,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不要像现在这样。

    夏庭晚终于忍受不住,眼泪“哗”的一下狼狈地流了下来,他一把抱住了苏言,嘶声哽咽道:“不要——苏言,我还爱你,求求你——我需要你。”

    他本来想了很多冷静的话来描述他的感情,可是此时此刻脑子里却全都忘了。

    他像是一只小兽,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头挤进苏言的胸膛,他彻底失控了,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才刚刚明白啊,他才刚刚明白怀里的男人的苦楚。

    他说孤独,他心里颤抖,他说不快乐,他也心疼得发抖。

    他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爱情真切的模样——他的悲欢,是与苏言相通的啊。他想爱苏言,这次他懂了啊。

    苏言怎么能在他领悟过来的这个时刻决定推开他。

    “不要……”

    他无助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词,几乎要把苏言的衣服都揉烂了。

    苏言的身体最初有些僵硬,慢慢地,他的手轻轻覆盖上夏庭晚的背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听话、听话,嗯?”

    夏庭晚急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胸口中有无限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憋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的脸和眼睛都狼狈地红了起来,几乎是仰头孤注一掷地问道:“苏言,你还爱我吗?”

    苏言浅灰色的眼睛望着他,过了许久,他没有回答,而是低声说:“你该回去了。”

    夏庭晚紧紧拽着苏言的领口不肯从苏言身上下来,他死命地摇着头,嘶哑着嗓子说:“苏言,你敢回答我吗?你敢看着我的眼睛不要骗我,直接地告诉我吗?你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你喜欢上温子辰了,你敢说这几个字吗?”

    苏言依旧沉默着,他看着夏庭晚,单薄的嘴唇渐渐抿了起来。

    那是个严肃到有些防备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忽然一把把夏庭晚整个人抱了起来,大步往赵南殊停车的方向走去。

    夏庭晚一路上都在用力挣扎着,可是苏言比他高大,死死摁着他,他根本没法下来。

    苏言一把拉开赵南殊的车门,弯下腰,像是怀中的是只软软的小狗,他把夏庭晚轻轻放在车后座,惊得赵南殊都忍不住回过头,却不敢说话。

    夏庭晚知道自己现在脸上都是眼泪,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是太丢脸了,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开苏言的领口,逼得苏言不得不还是弯着腰贴着他。

    “苏言,你根本不敢说,对不对?”他盯着苏言的眼睛,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一把把苏言的脖颈压了下来,狠狠地吻上了苏言的嘴唇。

    那几乎是个带着血腥气的亲吻,苏言的嘴唇被他咬破,用力地吮吸着,苏言痛得闷哼了一声,想要离开,却被他咬得更深。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恨还是爱。

    “我不会放弃的。”夏庭晚在苏言耳边咬着牙说:“苏言,我没有放弃和你的爱情。我不管你现在嘴里答不答应,我也不听你的答案,你现在是个胆小鬼、懦夫,他妈的。但是你如果心里还爱我,你如果还会在意我的尊严、我的感情——我不许你再跟温子辰上床,不许你和别人有感情瓜葛。听到了吗?”

    第十九章

    直到赵南殊发动了车子,夏庭晚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车座后背。

    他实在是有太多的情绪压在心头,压抑、痛苦、愤怒,还有更多的,是终于把心里话一吐而快的宣泄感。

    赵南殊战战兢兢地开了一会儿车,终于小声问道:“老板……刚、刚许哲给我来了个电话,说给你打你没接,他问我你今晚有没有空,他已经回h市了,有部戏的事,想跟你谈一下?咱们要不改成明天?”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

    “不改,就现在去。”

    “老板……真没事吗?”

    夏庭晚脸上激动泛红的神情正在渐渐褪去。

    他把手机重新开机,对着前置摄像头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衬衫凌乱的领口,然后说:“没事,老师找我谈戏,当然是越早过去越好。而且……我也有好多话想和老师说。”

    夏庭晚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夜里,h市下起了雨,淋淋漓漓得像是一场心事,而他的神情有种奇异的冷静。

    许哲和陆相南的在h市的二层小楼地处在闹中取静的高档社区,虽然不是富豪级别的住处,但周围的邻居很多都是大学教授、律师这类社会中坚。

    赵南殊没吃晚餐,夏庭晚就让他去附近溜达溜达吃点东西,不用跟上来了。

    夏庭晚之前给陆相南喂过几天猫时存过指纹,因此直接就进了屋。

    一楼有着很长的长廊,左右墙壁上一幅接一幅地挂着陆相南的油画,一只玳瑁色缅因猫很优雅地蹲坐在长廊边。

    夏庭晚走过去弯腰把缅因猫抱起来,“兰兰,你又重了。”

    他摸了摸猫咪的背脊,有点吃力地吸了口气。

    缅因猫号称猫中狮子,体型最大,毛发蓬松,长相颇有点大猫的威严感。

    但是陆相南养的这只兰兰却脾气温顺,在夏庭晚怀里嗲嗲地喵了一声,用头蹭了蹭夏庭晚的脸颊。

    夏庭晚抱着兰兰走上二楼,阁楼里是很温馨闲适的画面。

    许哲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书,陆相南则穿着宽松的t恤,光着脚坐在在窗边对着画架,一笔一笔专心画着。

    “来啦。”许哲见夏庭晚进来,把书放在一边坐了起来。

    陆相南也抬起头来浅浅笑了一下。

    陆相南头发留长了些,在脑后梳了个很短的小辫子。

    他的长相其实和夏庭晚有些相似,脸小,面部结构干净,眼睛突出的漂亮,这多少体现了许哲选男主演时一以贯之的美学标准。

    由于陆相南和夏庭晚都是许哲电影里的男主角,而且又都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所以经常被放到一起比较。

    有一篇文章的观点很有趣,说陆相南美在正面,夏庭晚则美在侧脸。

    许哲拍陆相南喜欢拍正面特写,陆相南眉宇纤细凌厉,鼻梁又窄又高,正面拍上去有种y-in柔又攻击性十足的矛盾美感。他的神情,总夹带着一丝绷着的弓弦似的急迫感。

    但许哲拍夏庭晚却更喜欢拍侧面,夏庭晚山根没那么高,但是鼻尖翘,嘴唇也饱满,侧面看上去面部线条山峦般起伏着,能藏更多心事,也显得更脆弱迷离。

    夏庭晚每次看到陆相南,都会觉得有一点微妙。

    许哲儒雅温吞,陆相南却激烈又凌厉。

    陆相南爱许哲爱得飞蛾扑火,私底下和许哲痴缠了六年之后,许哲才终于肯正式对外公布他们的恋情。也是同年,陆相南干脆利落地宣布了息影,“退休”之后,当年那股凌厉和紧绷劲儿几乎再也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了。

    陆相南多少是有些猫性的人,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到手,只有到手了,他才真正松弛了下来。

    夏庭晚有时觉得,导演的镜头,有时真的像是可以窥见得到一丝丝的人生轨迹。

    而镜头之外,爱与恨,人生的每一段历程也如同一节列车悠然前行。

    彼此映照,真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听小赵说你刚去见了苏言,”许哲笑了笑:“还好吗?”

    “老师。”

    夏庭晚唤了一声,他坐在沙发上也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可是笑容刚才绽放,眼睛却忽然发酸,他有些突兀地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在许哲面前,是演员,又是学生,但同时又像半个孩子。

    他不太好。

    许哲知道,一眼就看得明白。

    这样的委屈,只能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露出来。

    “来。”

    许哲用紫砂小茶壶给夏庭晚倒了杯茶,顺势伸手摸了摸夏庭晚怀里兰兰的头:“叫你来,是手里一直有个本子故事不错,现在也有人愿意出资拍,但是这个不急。你心里的话不说,也静不下心来谈拍戏的事。”

    “老师,我和苏言……”夏庭晚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要想一下从哪里开始说。

    其实他之前就一直在等着许哲回来了。

    过去的这大半年间,许哲一直都和陆相南在海外旅行,后来基本上是坐游轮在加勒比海附近度假。

    许哲是他和苏言当年的证婚人,离婚的事出了之后许哲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他那时完全就是懵的,再加上在电话上总觉得聊得不彻底,就一直等到了许哲回来。

    他最终决定从他们婚姻开始走下坡路开始讲,讲到他那一两年工作失意后在家的任性,讲到他看到苏谨的日记,然后是车祸,最后讲到离婚之后他发现宁宁的事,温子辰的出现,还有他和苏言一次又一次的碰面。

    这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

    中途陆相南给他和许哲换了两壶茶,并没有c-h-a话,而是一直在一旁安静地画画。

    兰兰在夏庭晚怀里呆腻了,坐在床上看陆相南画了会儿画,又跳回了许哲的手腕中开始懒洋洋地眯觉。

    夏庭晚一直讲到今晚的事,讲完之后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简直有些恍然。

    而许哲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老师,”夏庭晚看许哲似乎有些伤脑筋,感到不好意思,掩饰地低头喝了一口茶,小声说:“对不起,讲了太多,都很琐碎……”

    许哲摇了摇头,他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兰兰挠着下巴,看着夏庭晚,很温和地说:“你现在给我的是你们感情中的很多细节,太杂乱,我试着帮你梳理一下其中的内在逻辑——其实主要是苏言的情感逻辑。”

    “这样吧,咱们现在把你们之间的过去都当作一个整体的文本来看,苏言就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一直和你说,演戏本身是感性的,但是入戏之前,对于逻辑、细节、人物关系的整理是理性的,这种理性是理解人物最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有理解了,演的东西才能站得住脚。咱们现在就像过去在《鲸语》片场那样,你跳脱出来,就当做我在跟你讲戏,讲苏言这个人物的戏——好不好?”

    夏庭晚使劲点了点头,这是他最熟悉的方式。

    “庭晚,如果说你们离婚的事拍成一部电影的话,你觉得这个剧本的核心冲突事件是什么?”

    “是……是我酒驾出车祸的事。”

    “没错,”许哲点了点头,继续道:“咱们从这一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切入去分析,你出车祸前看到苏言弟弟的日记本,对他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心情不好才没有顾得上自己喝了酒,开了车出去。车祸之后,你才从苏言那儿知道苏谨是自杀身亡的。这是你已知的信息,但是有个细节你不知道,这一点我恰巧知道——苏谨是怎么死的。”

    夏庭晚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许哲的意思,他有点迷糊地重复了一遍:“苏谨是怎么死的?”

    “对,”许哲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说:“这一点,你从苏谨的日记本里是读不出来的,但是苏言好几年前和我说过,那是他十八岁那年放假回家,十一岁的苏谨和他一起出门时在护栏前等着火车过去,苏谨忽然和他说想吃冰淇淋,他掉头去旁边的摊位那里买,就那么两分钟的间隙,苏谨自己从护栏地下钻了进去,站在了铁轨中央——”

    夏庭晚一下子愣住了,实在是太惨烈了,他几乎难以想象。

    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11岁的、智力水平不太高的小朋友,自杀的想法一直都压在心里,他不是蓄意准备的,就是看着火车过来,突然之间就动了这个念头,走两步的事——人没了,就没在苏言面前。如果苏言没去掉头买冰淇淋,或者拉着苏谨一起去买,是不是苏谨就可能不会死。你想想这个问题——这不是我的想法,但是你想想苏言有没有可能这么想,你觉得对于苏谨的死,苏言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他……”

    夏庭晚声音发抖:“他愧疚。”

    “没错。”许哲干脆地说:“他愧疚、自责、还会掺杂着痛苦,甚至是对自己的怨恨。你记住,这是18岁的苏言,他自己才刚成年,就眼看着弟弟的血r_ou_之躯在他面前被火车撞得支离破碎,这种打击,你觉得一个人要花多久才能走出来?”

    夏庭晚嘴唇微微发颤,他答不出来。

    “五年、十年,一辈子——都有可能。但是这件事还有一个细节,涉及到你,这一点对苏言绝对是有影响的。那就是苏谨不是跳楼、不是喝药,他是在苏言面前被火车撞死的,鲜血淋漓。”

    许哲盯着夏庭晚的眼睛,他的眼神此时非常有力,一字一顿地说:“再回到你。你的车祸现场,你想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吗?你当时是昏迷的,你看不到,但是苏言追出去追你,他是最快到现场的人,对不对?所以他看到了。”

    “我们谁都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样子,但是可以适当地猜测一下,车当然是撞得七零八落,你倒在里面,不省人事——苏言到了现场,他不知道你是死是活,第一眼就看到你满头满脸都是血躺在那儿,你再设想一下,那时的苏言是什么感觉?”

    夏庭晚只觉得胸口轰隆一声,他大口地吸了口气、又吸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解读过那场车祸。

    是的,他从来不知道他当时的惨状。

    他醒来时,身上打了麻醉,躺在医院里,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发生了什么了。

    可是苏言看到了,苏言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你倒在那儿,相似的场景——鲜血淋漓。对于苏言来说,他可能有一瞬间以为你死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场的场景,又在他面前重现了。你再仔细想想,这对这个爱你的、受过伤的男人来说,是什么的一种打击?”

    ——

    “你倒在那儿,相似的场景——鲜血淋漓。对于苏言来说,他可能有一瞬间以为你死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惨祸的场景,又在他面前重现了。你再仔细想想,这对这个爱你的、受过伤的男人来说,是什么的一种打击?”

    夏庭晚捂住脸,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

    他不是答不上来,而是他几乎不忍心去细想,过了好久,终于喃喃地说:“他那时,一定好痛苦。”

    “他不仅是痛苦。你还记得吗,你出车祸之前最后对他说的那段话,你说他是利用对你的爱,弥补对他弟弟的愧疚——”

    许哲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这都是车祸事件里的细节,你如果把它们拼凑起来,会发现苏言视角中的这次车祸事件,惨烈到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摧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自责,他的潜意识会把你的车祸归咎于自己,他不仅对你歉疚,也对你说的那个孩子——宁宁,感到歉疚。庭晚,一个人如果突然地承担这么多沉重的东西,是会受重伤的。”

    许哲说到这里,伸出手扶正了夏庭晚的脸,看着他脸上的那道伤疤,低声道:“你看,这是车祸给你留下来的伤疤,它在皮肤肌理上,虽然会很令人苦恼,同时你也能看到它在渐渐变淡、变好。但是苏言受的伤,我们谁也看不到,我们只能靠这些细节,一点点地分析,去尝试接近他的内心世界。”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许哲,忽然轻声说:“老师,是不是直到现在……苏言都还在受伤的状态下?哪怕,哪怕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还是一直都没有好转。”

    “当然,其实离婚后的几次会面,他的态度里隐藏了很多值得分析的东西,但是你沉浸在情绪里,可能没有注意到。”

    许哲坐直身子,离夏庭晚更近了些,慢慢地说:“回忆一下正式离婚之后,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这一次,是苏言态度最为强硬的一次,对吧?他说‘不爱你也不恨你’,‘以后都不想见你’,这么狠的话,你当时听了,肯定觉得复合无望了。”

    夏庭晚不由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忆犹新,当时真的是如坠深渊,那时候的苏言是那么的陌生冷酷,几乎叫他感到害怕。

    “但是你记住,恰恰是这一次,他关于你们感情的所有狠话,统统都是假的。之后他每一次跟你见面,说的话都更接近真实——只有这一次,全部都是在骗你。”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他看着许哲,感觉抓住了什么关窍,却又说不太分明。

    “这是因为,这一次见面,苏言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动机的——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是你还没有发现宁宁的存在的时候,苏言很明确地知道,他不希望你发现,不希望你再来,所以他特别凶狠地要斩断你的一切幻想,这也是离婚之后他唯一一次,明确地表达过他不爱你的时刻——所以这是假话。”

    夏庭晚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瞬间跳动得快了些。

    离婚之后,每件事都发生得很快很快,留给他的是一次又一次急促的失落和伤感。

    他来不及细细思考,也从来没有像许哲这样逻辑缜密地梳理过苏言每一次说话的语境和背后动机。

    他忍不住看着许哲,许哲的眼角旁虽然已经有了岁月留下来的纹路,可是眼睛却依旧明亮,充满了睿智的神色,

    “所以,你可以再想想,接下来你每一次和他谈起感情问题的情景。你争取了好几次,他虽然都是拒绝,但是他是不是一次比一次态度更弱势,再也没有那么强硬的时刻了?你第二次问起感情的事,他说是他累了,年纪大了,j-i,ng气神不够了——这是爱不动的能力问题,不再是不爱你的态度问题了。这是第一次转变。你第三次问起感情的事,质问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和温子辰z_u_o爱,问他如果你也找新人,他会不会难过。这一次他连自己的态度都没了,只是让你找个简单年轻的人。这是第二次转变。”

    “直到今晚,他几乎是已经和你半坦白了,他说的话已经开始越来越接近他的真正内心——他觉得他让你越来越不快乐,你和他结婚,是在走下坡路——这个下坡路走到最后,竟然是走到了酒驾车祸,他没法面对这件事。你说你觉得是你太任性,伤了苏言的心,才会到离婚这一步。可是如果从苏言这么久一步一步的反应来看,我觉得苏言不是这么想的。”

    许哲的语速微微加快了一些,他看着夏庭晚,很肯定地说:“对于苏言来说,离婚大概不是因为你伤害了他,他可以容忍你在感情生活中对他任性,一次一次地折腾他。真正致命的——反而是他觉得他自己做错了,是他没有照顾好你,五年的婚姻啊,反而让你痛苦到伤害自己,他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给毁了。这才是他的感情最终崩溃的原因。”

    许哲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夏庭晚低着头,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手指颤抖地点了一支烟。

    在一片安静之中,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像是一场悔恨的痛哭。

    许哲看着夏庭晚低着头抽烟的模样,轻声说:“我还记得和你结婚那一天苏言的模样。仪式结束之后,他有点喝多了在和我聊天。他那时候看起来真的有种傻乎乎的乐呵,脸也红红的,笑得都有点憨厚了。我问他,结婚开心成这样?他说——”

    “他有家了,以后做什么都很有依靠、很踏实,是有归宿的人了。”

    “其实那时候我觉得挺感动的,真的。他给你写的那些诗,是浪漫,是美。但是其实我觉得,说着这些很普通很朴实的话的他,或许才是更真实的。”

    夏庭晚听到那句话,眼角一下子就憋得通红,几乎要用尽力气才能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从没想到,原来苏言当年的心情,竟和他一模一样。

    有家了——

    苏言和他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家的温暖和庇护。

    原来苏言也曾把他当作依靠。

    他是他的归宿啊。

    “庭晚,你是我的学生,比起苏言的心情,我更关心你——”

    许哲给他递了一下烟灰缸,眼中有种温雅的关切:“你想要复合,在这个阶段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其实你想想,你们对离婚这个事实接受的时间是错位的。你是这几个月才在接受,你的痛苦是新鲜的、剧烈的。苏言却比你早太多就在心里处理这件事了,车祸后,那半年他在陪护你的时候,已经无数次想过与你分开的事,那时候才是他最难受的阶段。其实本来到了现在,他的痛应该已经从尖锐的刺痛变成钝痛了。可是你现在又回去了,你是在强行破坏他的心理防线,把他扯回之前最痛苦的时候,他的本能,一定是抗拒和逃避的。”

    夏庭晚吸了一口苦涩的烟,他知道许哲说的是对的。

    “他其实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防线。你看,”

    许哲托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兰兰的脑袋,轻轻扯了扯猫长长的胡须,兰兰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下,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许哲的手,许哲继续道:“猫的胡须可以拿来测量距离、探测空气的流动,说白了,会让它更自如、有安全感,现在的情况就是,苏言给自己长了许多胡须出来——和温子辰的关系也好,他反复强调他只是作为一个影迷的话也好,这都是猫胡须,是他给自己安全感的方式。你今晚和他摊牌,不许他和温子辰再在一块儿,对他来说等于突然要是生生拔他的胡须,其实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他如果一直后退,我就是怕你飞蛾扑火……伤着自己。”

    “怕什么?”

    陆相南忽然开口了。

    陆相南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非常干脆利落。

    他把画笔放在一边,拢了拢飘散下来的几率发丝,直截了当地说:“他不需要的东西,干嘛不给他拔了?”

    “苏言那种阶级的男人,他爱的人从来都不是实用性的,他只可能爱合乎他审美性的东西。他缺人给他解决性需求吗?缺人照顾他讨好他吗?他从来就不缺,他只是现在脑子坏了,以为这些东西让他有种可以名义上和庭晚感情分离的理由。”

    陆相南的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他脑子不清醒,本来就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惯着他?你别听许哲温吞的话,他和苏言都是这种人到中年开始怕疼的老男人。”

    许哲听陆相南开口,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地笑了一下,低头喝茶。

    陆相南走过来,把兰兰抱了起来丢到了沙发下,自己却很自然地躺进了许哲的怀里,眯着眼睛说:“飞蛾扑火,是因为渴望火。你想要什么,就别因为担忧这些东西而松了手。他疼怎么了,疼也照样给他把这些没用的胡须拔了,两个人相爱,不在乎一时谁亏欠谁,在一起才是一辈子的大事。”

    “苏言今年三十六,哪怕疼个一年半载,还有五十年能让你尽情爱他。所以,有什么好犹豫的?”

    媳妇开口,许哲不敢反驳,只是低头温柔地给陆相南擦了一下脸上沾的油彩。

    夏庭晚看着他们俩,心里复杂的情绪在不断翻腾。

    有些羡慕,也有对陆相南的佩服,更多的,又好像是对自己前路的明晰和坚决,他的感情,也在这个夜晚突然之间站在了切实的地面上,生出了柔韧的根芽。

    温柔儒雅的许哲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才子,但是在爱情关系中,夏庭晚始终觉得许哲对陆相南是有许多亏欠的,如今却觉得自己倒是多事了。

    许哲骨子里有种文人似的别扭劲儿,大导演睡自己发掘的演员,年龄又差了十多岁,说出去太有争议。

    许哲畏于人言,可又抵不过陆相南一直苦追,最后恋爱谈是谈了,可也还是陆相南一味付出,为了拍许哲的戏吃了不少苦头,中途一度生病暴瘦进了急救病房,哪怕是如此,许哲也一直不肯公开。

    许哲懦弱了整整六年,才给了陆相南一个光明正大的圆满结局。

    陆相南如今一句淡淡的不在乎,实在是道尽了人间爱情的所有痴勇。

    说到底,值不值得只在外人眼里是有度量的。他一寸,他一丈,到底是有人欠了对方。

    可是对于爱到了极致的两个人来说,悲欢相通,连生命都交融在一起,那一毫一厘,实在不会看在眼里。

    有牵手一辈子的勇气,所以不惧一时小小风雨。

    爱情——

    是有霸气的。

    第二十章

    夏庭晚从许哲那儿拿了新本子,许哲倒有点儿吃惊。

    其实如果是以前的他,可能是没法在心绪激荡的情况冷静下来谈工作的事,可是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到底还是悄悄长大了。

    他已经慢慢学会了一边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心里,一边过好自己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必须要具备的生存技能,他到了25岁才学会,也说不上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其实我想拍这个故事挺多年了,”许哲眼里流露出了一些无奈:“之前也想过让南南接,但是后来还是觉得以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拍这部戏太……”

    陆相南在一边用逗猫木奉逗兰兰,听到许哲这样说,回头哼了一声。

    许哲苦笑了一下:“而且这个片子,国内基本是不会过审上映的——纯文艺片,只能靠成色看能不能拿奖,赚不了大钱。投资那边也犹犹豫豫,有些愿意投了,又想要塞演员进来,所以就只能一直耽搁着。这次终于有人大手笔出钱,还不给什么限制,是大好机会。再加上我年纪大了,反而更有执念,所以就定了下来。我这次不海选,只私下接触一些感兴趣的演员,你是其中之一。”

    “谢谢老师。”

    夏庭晚开口,但许哲却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了解我,到了工作上一切都是公事。男一在这部戏里的表演是重中之重,我考虑得都是很有实力的演员,全部都需要试镜,你也不例外。”

    “而且我觉得你这边,也需要仔细看看本子再来考虑一下愿不愿意参演。”许哲很平静地说:“有两点,首先,这部戏里面裸戏和亲热戏很多,你的尺度能不能接受?我记得拍《鲸语》时,你是非常抗拒裸戏的,当然我明白你的个人经历,我理解,最后也尽量配合了你。但是这一部在这一点上是没得商量的。”

    “第二点,这个故事讲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涉及到这些时,你个人的情感取向是一定会被拿来做文章。过去不是没有过男同志出演这类角色,结果被奚落成是本色出演,错失奖项的事发生,时代变了,但是有一部分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你要有心理准备,你也有可能面对一些不公平的事。”

    夏庭晚怔愣了一下,他还没看过剧本,但是从许哲吐露出来的这些讯息,他也知道自己确实要好好斟酌。

    一方面,他自己确实是抗拒裸戏的,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那个勇气,在大荧幕上暴露出来。

    另一方面,要和另一个男演员拍亲热戏,这更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他一时之间脑袋有些发懵,许哲倒是温和地笑了笑,站起身说:“庭晚——回去好好看看剧本再做决定,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今晚得陪南南去1998看电影,这两天在放《断背山》,顺便把你也送回家吧。”

    “不用送我了,老师。”夏庭晚也站了起来:“南殊就在附近,我叫他来接我就好。”

    陆相南喜欢看老电影,后来他和许哲在h式投资了一家小型电影院,叫1998。

    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泰坦尼克号》在1998年上映,陆相南觉得1998是一个传奇时代的开启。

    1998电影院只有两个放映厅,都只在深夜里放一些老电影,初衷就是为了让电影迷能不时在大荧幕上重温经典。

    因为环境上佳,私密性也做得好,虽然价格非常昂贵,可仍然有很多中产小资热衷于过去,在h市算是非常出名的地方了。

    夏庭晚以前和苏言也去过,去看韩国导演李沧东的《诗》。

    出来之后夏庭晚眼底有泪意,却又无法淋漓尽致地大哭。

    那时他还太年轻,不能理解那些生命中的苦难和荒唐,不能言说,像诗一样模糊的悲哀,只觉得说不出来的难受。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苏言用风衣把他们两个人的身体裹在一块儿靠在马路旁的护栏上,在无人的街道上轻轻和他接吻。

    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心情恢复过来,抱着苏言的脖颈。

    苏言也紧紧地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走,咱们去吃深夜火锅。”

    现在再回想起那个时候,觉得好浪漫。

    ……

    回去之后的第二天,夏庭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在天澜阁买的房已经装修好了,随时可以入住。

    夏庭晚感到很雀跃,他之前没经历过这些,苏家香山的宅子虽然无可挑剔,可到底不是他的房子。后来他自己出钱给张雪乔和继父买的豪宅,又没兴致过问。

    只有这一次的房子,是他自己出钱全款买下,又亲自找人装修的,感觉像是人生揭开了新的篇章。

    到天澜阁一看,真的是明亮大方,感觉哪里都满意。

    房子很大,有三间卧室,一间夏庭晚的主卧,一间客房,给尹宁安排的房间是最大的,设计也是最用心的。

    尹宁喜欢画画,夏庭晚吩咐给一整面墙壁都粉刷成了梵高那副著名的《罗纳河上的星空》,整个房间的色调也因此一致,粉刷成了神秘冷峻的深蓝色色调。

    靠窗的位置已经装好了木制画架,画架旁顺手的地方是一张木桌,为了摆放颜料和调色盘。

    夏庭晚兴致勃勃把房间的照片发给苏言,那边回的倒是挺快:“装修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宁宁过去?”

    “就下周吧。”夏庭晚想了想,回复过去:“到时候我给你把剩下的榴莲糖拿去。”

    “谢谢。但我出差,不在家。”

    “你不是要躲着我吧?”

    虽然苏言最近都一直待在香山,但他出差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不过夏庭晚心情好起来时,突然就想逗逗他,又故意发了一句:“我都没说清楚下周哪天过去,你就知道不在家了?”

    苏言那边的状态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好一会儿,苏言终于发过来了一句话:“你定了哪天告诉我,我会安排人交接。”

    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语气,真是个真实的老男人了。

    夏庭晚忍不住发了个自己翻白眼的动图过去,上面的配词是“猪都嫌弃你”。

    “…”

    夏庭晚看着苏言回的那三个平平无奇的小点,忽然有点失望。

    这个表情包是网上的,取材是《争锋》里他的角色。

    说实话,那电影拍的是烂,大概是因为导演和整部电影的气质关系,他的表演也略显尴尬,大笑瞪眼,无不浮夸,但是由此而生的表情包却风靡一时。

    最热的几个动图,除了这个“猪都嫌弃你”,还有一张他表演生气的,配词是:“气到鼻孔渐渐张大。”

    他当年看到这张表情图,倒才是气到鼻孔张大了。

    气完了,自己又他妈的也很想笑。

    那段时间,苏言动不动给他发“气到鼻孔渐渐张大”,他无力反击,只能愤愤地回“猪都嫌弃你”。

    两个人以往的调情方式历历在目,但是如今他发了,苏言却不接招了。

    虽然……也并不意外就是了。

    夏庭晚叹了口气,有点百无聊赖地倒在了自己新房间的大床上。

    ——

    周一晚上,赵南殊开车和夏庭晚一起去接尹宁。

    苏言不在,夏庭晚进屋之后,见是温子辰和管家带着尹宁站在前厅,倒也不意外。

    尹宁背着小小的蓝色变形金刚图案书包,低着头拉着温子辰的手,不肯开口说话。

    夏庭晚从泰国回来之后和尹宁见过两面,苏言也和尹宁聊过去他那边居住、周末再回来的安排,尹宁一直都沉默听着,没表露出来过拒绝的意思。

    可夏庭晚总有点担心,尹宁实在是个太安静的孩子了,他走过去蹲在尹宁面前,轻轻揉了揉尹宁的后脑勺:“宁宁,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尹宁低低地应了一声,但是却不肯抬头。

    “夏先生为了能照顾宁宁,真的是做了很多努力啊。”温子辰忽然在一旁开口。

    夏庭晚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温子辰一眼。

    温子辰的脸上有些冷淡,乍一看让他有些惊讶。

    他记得温子辰对着他时,几乎永远都挂着那一抹客套和柔和的笑容。

    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温子辰面无表情的模样。

    “夏先生……”

    温子辰似乎欲言又止,他看了下尹宁,转过头对管家说:“沈叔,你先带宁宁去夏先生车上吧。”

    他显然是有话要说,但是倒还记得避开尹宁。

    夏庭晚站起身看着温子辰,他对温子辰这个人没半点兴趣,但是对他想要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夏先生,用得着这样吗?”

    温子辰一直等到尹宁走出房子,才看着夏庭晚说。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夏庭晚感到错愕,只能直接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处心积虑要自己照顾宁宁,就是为了逼苏先生让我搬出香山吗?”

    温子辰挑了挑眉毛,脸色的神情有些讽刺:“夏先生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么大费周章。我住在香山照顾苏先生和宁宁,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夏庭晚有些无语,他觉得温子辰实在可笑,却又觉得认真计较的话,自己也显得很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先生,你已经和苏先生离婚了,其实不该管这么多了吧?”

    温子辰夏庭晚稍稍高一点,走过来时,有种步步紧逼的感觉。

    夏庭晚感觉有点被惹毛了,他勉强压抑住火气说:“照顾宁宁本来是我的责任,不是苏言的。我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尽我应尽的义务。温子辰,你不要想太多——我把宁宁接走,跟你没半点关系。我来之前,不知道苏言叫你搬走的事。”

    “是吗?”温子辰嘴角扯了一下:“那为什么苏先生之前从来没说过让我搬出去,但是你从泰国回来和他见面之后,他就提出让我不必住在这儿、周末才回来的事呢?”

    “那你怎么不找苏言和你解释?”夏庭晚毫不客气地反问。

    温子辰眼里闪过了一丝恼怒,但是却没有作声。

    “温先生,咱们保持点距离吧。”夏庭晚学着温子辰的语气,冷冷地称呼他为温先生:“就像你和苏言怎么样,我也绝对不会问你半句,因为你的事和我无关,我根本就不关心你这个人,也不关心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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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完了转身想要走,却被温子辰忽然一步上前揽住了。

    “夏庭晚,你觉得你这样就能赢了吗?”温子辰凝视着夏庭晚,语气又放缓了下来,带着一丝劝慰意味地说:“你为什么不为苏先生想想——想想他需要什么?陪伴、或者是关爱,你如果不给他,为什么不让别人给他?你不想苏先生生活得快乐点吗?”

    夏庭晚猛地抬起头,他虽然被彻底激怒了,可是脸色却越来越冷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