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河,痛哭——在他意识到,她的心终于转向了铁河的时候,他除了痛苦,还有祝福,也有担心——可是,假如佟铁河,同样的,全副身心都交给自端呢?
站得久了,顾惟仁觉得腿有点儿酸。雨季要来了吧,他身上的伤疤又开始折磨他。他听着佟铁河的回答,手臂抱在了胸前。
“阿端不知道?”惟仁问。
佟铁河没回答。
那短短的一段时光,记忆里,一片又一片的阴雨,灰蒙蒙的。
“该告诉她。铁河,阿端,她有时候很傻的。”惟仁轻声的说。话出口,语气虽然是经过了克制,但是那份疼惜和宠溺,还是隐隐约约的带了出来。这是渗入骨髓的疼惜和宠溺。他轻咳一声,说:“她认定了的,会一直坚持下去。”
一直到,再也坚持不了。
是傻,真傻;坚持,真坚持。
“铁河,对她来说,现在,你是她最重要的人。”惟仁说。
不然,她不会靠在她妈妈的怀里,痛苦的说,佟铁河要的不是她;她不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因为孕育他给的生命而眼睛里含着幸福的光辉;她不会转身背对着佟铁河,一脸的倔强,满身的坚强,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牵挂……对她来说,佟铁河已经是长进生命里的人,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的了。他平静的认清而且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知道了,佟铁河,也该知道的啊。
佟铁河转了身,他拉开楼梯间的门。
“铁河,”惟仁叫他。
佟铁河停了一下。
“有危险,和她在一起就好了。”惟仁说。
佟铁河不肯说,所以他还不知道,她到底现在有什么样的危险。那,是她和佟铁河的事。佟铁河说他不会让自端有事。他相信佟铁河是想要并且会尽力做到的。但,自端要的,也许只是和她一起度过难关的力量。而不仅是一个只会拖着她的手往前走的人,就算是,他深深的爱着她。
爱着她。
这个判断,令他心头的痛楚加一点,再加一点……痛过之后,应该是安心吧。
门在他面前合上。刚刚透过来的光线迅速的消失了。
顾惟仁觉得累。
他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他一身夏装,整洁漂亮,其实不能这样不顾仪态的坐在这里。但此时,连佟铁河都离开了,这儿静的连飞虫都没有一只,他总能够掏出一支烟来,吸几口气。
佟铁河的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走廊里的亮光。其实只不过是一支烟的工夫,他却觉得很漫长;就好像他和阿端缠绕在一起的岁月,应该算是很久了,他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只是弹指一挥间。
他想着阿端,看不见的时候,想的厉害。
“佟铁!”
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三十)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只是转了一下身。他看到了一抹紫色的身影。
是她。
她身后,还有他母亲。
廊顶的灯光还是强的有些刺目。佟铁河眯了一下眼睛。
卡她走的不快,冲着他直直的过来了。他细看她,身上穿的暖和,脸上,尚算镇定,也没有他预想中,可能上来便会对着他发脾气——他看了一眼母亲。
关友梅轻轻的摇了摇头。
“爸爸怎么样了?”她问。
桄“还在手术中。”他看一下时间。已经过了预计的时间,手术还没结束,他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扶了她手臂,“中间通报的都是状况良好。你,别担心。”
她收了一下手臂,没吭声。
他便知道,她还是有些生气,他瞒着她了—— 嗯,她才不会生他母亲的气,她只会气他。
“过去吧。阿姨和惟仁在。”他说着,眼睛往楼梯间方向瞅了一眼,顾惟仁还在那里呢。顿了顿,又说:“大伯也说了会过来。”
“阿端,过去坐下等。”关友梅开腔了。
铁河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她和容芷云在客厅里,声音已经够低,可仍被自端听到——自端说,她躺下,本以为休息一下就好,可是仍然心慌——她立即就说要来医院,怎么拦也拦不住,况且也不好十分的阻止。容芷云虽是担心自端,并不方便跟过来;于是她陪着自端来。刚刚上了车子,自端就同她讲,说得了确切的信儿,反而心不怎么慌了。还跟她说,妈妈,现在,没事;一直到孩子生下来,都会没事。
她只觉得难过极了。
能了解自端的心意,能了解自端的坚持。她,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的那点儿心思,在这几十年里,她都不曾忘记过。她真真的觉得,她没有看错了这个孩子——可她什么也没说。她不愿意说出来这些。即便是,铁河同意了自端的决定,让她尝试,在紧要的关头,她也不会让自端一意孤行。
关友梅看着铁河。
或许,她这个做婆婆的是存了私心。但铁河,铁河今后,只有自端了。她想到了这一点,会觉得欣慰,又在此刻,会觉得无比的酸楚和难过。
可还是得微笑着。
对铁河和自端来说,他们的日子还很长。这一点点的困难,比起日后的岁月和可能遭遇的暗礁,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铁河有自端,自端有铁河,他们有未来——会有吧,尽管,她看着,这对别扭的孩子,还在别扭着。
自端没让铁河扶着她,只挽起婆婆的手。
她的手凉。
关友梅安慰她,“阿端,你爸爸可厉害呢。”
“嗯。”自端应着。
她记得爸爸说过,他属猫的,九死一生的事经历过几回了,都闯过来了……她吸着鼻子。她看着已经站起来的顾悦怡,在她和婆婆打过招呼之后,轻声的叫了声“阿姨”。
顾悦怡点头。
关友梅推了一下自端,示意她去对面的长椅上坐,自己拉了顾悦怡的手,在这边坐了。
佟铁河给自端倒了一杯热水,默默的坐在自端身边。他的手臂撑在腿上,活动着手腕子。右手心处,新的伤疤,还有点儿痒,他揉搓了一下。她看到,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他。
。
粉嫩的手掌心里,一枚红色的金属盒子。
他盯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她手指上那枚素环,也带了伤。
她并没看他。
见停了这好一会儿,他都没伸手去拿这盒喉糖的意思,她手便一握,就要收回。这个时候,却被他大手一捉,连手带糖,一并握在了手心里。她的手攥紧,往回夺手,他不让,稍稍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将那糖盒顺利的取了出来。
她抽回手来,依旧握着那杯热水。
他忽然很想抱她。但是他没动。只是把糖盒打开,取了一枚出来,含在了了口中。初时有点儿苦,他轻咂了一下舌,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眉一翘。他知道就算这颗糖,一苦到底,他也认了。
她轻舔了一下唇角。
她临来的时候,忽然想到的。只是妈妈那里,仅有这一种。她看着配方,便知道他不会喜欢这个口味的。他就是这样,嘴巴挑的厉害,味道怪一点儿的东西是不吃的。可是她给了……她轻咳了一下。
他伸手过来,轻拍着她的后背。他温热的手掌心,隔着她的棉衫,感受的到她背上的纹路,瘦瘦的,若不是衣服穿的厚,她还得怎么单薄?要怎么补,才能把她补的像点儿样子?像以前那样,脸上、身上都稍稍的带点儿婴儿肥……他出神的想着,手上的动作就停了,搁在她的背上;她觉得尴尬,稍偏了一下身子,脸上是热的。他意识到,转脸来看她……就是很想,抱她。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们抬眼,有穿了防护服的护士小跑着经过他们面前,手里端着托盘,看得出,是血袋。她用脚踢开手术室一侧的按钮,手术室的门向两边退开,她急忙进去。
走廊上的气氛,骤然紧张。
自端不由自主的提起了一口气。
铁河低声:“正常的。”
隔了不一会儿,又有的医生和护士一同出来,护士照旧小跑着离开了;医生则走到了顾悦怡面前。
顾悦怡站了起来。
医生沉着的说:“手术中出了一点儿意外,病人大量出血。”
顾悦怡低呼。
自端一下子抓住了佟铁河的手臂。
只听到医生继续说:“潘主任正在尽力抢救。病人是rh阴性a型血,医院的储备本来就少,又是紧急手术,医院的备用血液已经用光,正在在从血站急调血液……病人家属里,有没有rh 阴性a型血?”他的语速在加快。
顾悦怡脸白了。
“医院已经通知捐血志愿者赶来。”医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以防万一,请问,家属里,有没有血型匹配的?”
“我。”自端松开了握着铁河手臂的手,她竟举起了手,像小学生那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佟铁河一把拉下来她的手。
“你不行!”他声音又低又短促。
“阿端!”关友梅叫道。
“不!”顾惟仁也喊出来。
三个人异口同声,倒把顾悦怡和医生弄的愣住。
“我是病人的女儿,我是rh阴性a型血。我可以给我爸爸输血……”自端喘了口气,镇定的说。
“阿端!”佟铁河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自端看他,“佟铁!”
佟铁河不看自端,他抬眼看着医生,说:“她是孕妇。”
“佟铁!”
医生拉下了口罩,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说:“我们可以的。”
佟铁河忙回头。
走在前面的是景和高,他身后,是自竣和自翊。
“大伯!”自端叫道。
景和高迈着稳健的步子,来到他们中间,他伸手,扶住了自端的肩膀,先和医生说:“医生,我们都是。可以马上验血。”
医生将口罩拉好,招呼护士快一些,自竣和自翊没有多说话,便跟护士验血去了。
景和高这才拍着自端,温和的笑着,跟关友梅和顾悦怡打招呼,“我看,暂时还不需要我去献血,对不对?让年轻人先去贡献新鲜血液。”
“大伯!”自端忍不住了,她拉了大伯的手。
景和高伸出手臂,将自端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不要担心——你爸爸,这回又来吓我们了,等他醒了,我先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