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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差的,轻手轻脚的去推病房的门……只开了一点点,她看过去——端端姐刚刚下床——她只是看着,不知道端端姐需不需要帮忙,就看着她站了片刻,走到沙发边,就是她昨晚睡的那只沙发,将掉在地上一半的毛毯拉了起来……她的表哥,长手长脚的表哥,窝在沙发里,睡的正沉的样子。端端姐替他把毛毯拉到了下巴处,轻轻的替他掖着,一点一点的,掖到肩窝处的时候,表哥的下巴一动,压住了端端姐的手。

    琬琬的心突然跳的厉害。

    表哥眼睛都没睁,只是,紧紧的,下巴和肩窝,紧紧的裹着端端姐的手……

    琬琬将门关好了。她继续轻手轻脚的,将毛毯叠好,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包,先离开了。她笑着,笑的很开心……

    自端抽着手,抽不动,不禁低声“喂”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松了一下下巴,她的手立即溜走了。她摸着手背,他下巴上,那粗糙的触感,磨的她手背泛袖了。他还没说话,就听到敲门声,她站起来,回头,说了“请进”。

    他也坐直了,看到进来的是护士。

    要替她抽血。

    自端坐到床上去。

    他站在一边,看着护士给自端挽上去袖子,拍打着手肘处——她胳膊细瘦白皙,血管也细,那蓝色的血管,细的像一条线,隐隐约约。他看着护士手里的针管,皱了下眉——他担心她这么细的血管,可能抽血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果然,护士拿了橡皮圈,系在了自端的上臂,自端的手上,血管跳了起来,可是肘上的血管仍不清晰。

    佟铁河看到护士在不停的按摩着自端的手肘,寻找着合适的位置。护士脸上很平静,但在他的注视下,也有点儿紧张。一针扎下去,好半晌,才见深袖色的血液被抽进了针管里。抽满了一管。铁河刚松了一口气,又见护士拿起另一只空针管,继续抽。他看看自端,她脸上倒是平静。他的手便卡在了腰上。自端回头看了他一眼,静静的说:“别挡住光线。”

    他只好挪开,眼睛不错神的看着护士的动作。

    竟然……一共抽了五管血。

    佟铁河看着护士解下橡皮圈,替自端按上药棉,终于忍不住了,他皱着眉,问:“怎么会抽这么多?”

    护士温和的说:“有很多项目要检查。有一个,佟太是rh阴性血型,医生晚些时候,要检测胎儿……”铁河几乎听得到自己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还好护士说,“看是否存在母婴血型不合。以免发生溶血。”

    佟铁河呼出一口气。护士告辞。他伸手过来,替自端按着伤口。

    “佟铁,”自端推开他的手,把药棉拿下来,看着手臂上,橡胶圈留下的痕迹,和那小小的一点儿伤口,“没事啦。”

    她最会说的一句话,就是“没事啦”。他不出声。只是坐到床沿上,抬起手来,轻轻的,手插进了她的头发里。柔软的卷发,丝绸一样,裹着他的手,带着她的体温。他理顺着她的长发。

    “嗯,我去把头发剪短怎么样?”她问。

    “嗯?”他看着她的眼睛。

    “天气热了。”她说。

    “好。”他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头发剪短。胸口一闷。她现在,一切,都在为孩子着想。他看着她的脸,晨曦中,显得晶莹的脸。

    “今天,我好好休息。明天,我回去上课……”她微笑着,“哪天闲了,就去剪。”

    “嗯。”他闷声应着。

    她的一头长发,他好像自打认得她的脸,她一直是长发的。一直都是的,从来没变过……多少次,他的手指这样穿过她的发;多少次,她的发缠绕着他的手指……他记忆,被这样的缠绕勾起来,那么温柔。

    所以几日后,当他真的看着她坐在发型师那窗明几净的工作室的椅子上,看着她的发,被发型师灵巧的双手打开,瀑布一样,垂下来,流动着……他忽然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后。

    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三十六)

    他从镜子里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然后伸出手去,发型师会意,将手里的剪给了他。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并不做声,只是手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他的手,从她的发顶,抚摩下去,一直到发梢,轻轻地、轻轻地,这一路,像带着电流,让她起了栗……他轻柔的将她的发挽在手中。这样挽一把在手中,盈盈一握,些许重量。其实不重,可是伴了她这么久,也伴了他这么久,添了岁月的痕迹——他不想让别人碰触,也不想让别人断开,这段曾经汹涌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时光。

    他松开手,她的头发流水一样垂下去,发梢轻轻弹跳。

    咖他拿起一缕来,剪下去,剪刃摩擦着发,很长的一条,从他手指间飘落,落在地上。

    “留一点给我。”她轻声的说。

    他的手扶住她的颈,让她不要动。

    聆他把剪刀,还给了发型师。

    他站直了,双手,扶住她的肩颈,两个人,都对牢了镜子。

    “不留。”他说。

    她未动。

    他清了下喉咙。

    他不再看她的反应,仍回了他原先坐的位子,看着被他剪短的她的发,在发型师亮晶晶的剪刀下飞舞,一寸一寸的,持续的变短,更短。

    这么短。

    要多久,才能再回到那长发如瀑、长发绕指、长发绵柔的日子?要很久吧。很久。很好。从今天开始,他等着,等着她的长发,再慢慢蓄起来。

    他出了神。

    直到她朝他走过来,他才抬头。

    细碎的短发,齐着耳垂,带着一点儿俏皮的、覆在她前额的不规则的刘海,让他忍不住想拂开——他抬手,把她的短发弄乱。

    她捂住额头,“哎。”低低的叫了一声。

    这里到处都是镜子,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全新的发型,小男孩儿一样。看上去,有点儿奇怪,但也让她心里有种多日未有过的轻松爽利。她抓着这短短的发。

    “走吧。”他先转了身。

    她颈上清凉。一低头,已经不会有长发垂到胸前。

    她的手,抚摸着颈子。

    回头看了一眼,发型师助理在清理她剪下的头发——她是真想留下这一把长发的。可是她忍住了。也许,她能留下的东西很多,并不在乎这一样。只是,还是有些可惜。

    他脑后好像长了眼睛,回手拉住了她的手。

    自端怔了一下。被他拉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个工作室。外面阳光明媚,光线亮的晃眼,自端微微眯了眼睛。走在他身边,走的很慢。

    “再蓄起来。”他说。暖暖的风吹在面上,吹起了她的短发,细细碎碎的短发,在风里往一个方向舞着。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因为他的话,而有些怔忡的神情,缓缓的说:“我等着。”

    看着她短短的头发,一寸一寸的蓄起来。

    那将是,他们一起经历的新的时间。

    她一定会有。

    他们一定会有。

    他的手握紧了。这样握着,好像就抓紧了什么。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他声音沉沉的。

    “嗯。”

    “别打算着,留点儿这个,留点儿那个。”恶声恶气的。

    “嗯。”她半晌才应——她的这点儿小心思,都被他看穿。她想了想,说,“佟铁。”

    “什么?”他拖着她的手,走在街上。

    “我们去逛街吧?”她轻声问。

    他站住。

    逛街?

    这好像,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我想,买点儿东西。”她说。他们正在商业街附近。只有几步路,可是他,未必会同意——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逛过商场吧,一起,和别人那样,一间一间的铺子逛过去,为了这件裙子的颜色、为了那件衬衫的款式斗嘴……没有过。她果然看到他皱眉。

    “你要什么,让人给你送上门。”他立即说。逛街,能让他想到的,除了“人多”,便是“空气差”。他不愿意让她处于那样的环境。

    “衣服还是鞋子?”他想着。她好像和她妈妈提到过,想买孕妇装……也许,“或者,定制?”

    她沉默片刻,说:“我想自己选。”

    她眼睛里有一点点期待,他不忍拒绝,于是他说:“那只准去一家。”

    “一家?”她反问。

    “要不就回医院。”他板着脸。

    “一家就足够。”她说。

    一家就一家吧。总比一家都不准去要好很多。

    佟铁河倒是没想到,自端想要逛的不是大商场,只是一家母婴用书店。他跟在她身后,走进这个被粉粉柔柔的色调充满的店铺,立时就被一股温暖的气息给包围了。他听着店员和她搭讪,问她是自己用还是买了送人,她说自己用。他转开了脸,目光正对着的架子上,是一对粉蓝色的小鞋子。他忍着想要把那对小鞋子拿下来的冲动,只是看着——怎么那么小。那么小,那,baby的小脚丫,不是得更加的小?细弱的生命——他要怎么担起这样细弱生命的成长?

    佟铁有点儿出神。

    “要买给多大的小孩?”身边有个声音轻轻柔柔。也是,在这个环境里,必须用这样的语调。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端,见她在选奶瓶,便说:“买给我们的小孩。”词不达意的。

    他想了想。他们的小孩……才只有13周大的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穿起这样一对小鞋子?

    “哦。”店员看着他的表情,微笑,“是新爸爸吧?”

    “新爸爸”——佟铁河被这个柔软的称呼弄的有些发怔。新爸爸。他是新爸爸。

    “新爸爸和新妈妈,次看到这样的小玩意儿,都会是您这样的反应。不相信小孩将会是那么小。这会儿您心里,一准儿觉得胎儿得是天大的。”店员温和的低语。

    是啊,那个胎儿,可不是天大的?

    佟铁河再看自端一眼。她仍没回头,在研究奶瓶的材质。

    店员把那对小鞋子拿下来,放在掌心比划,笑道:“看,多小,两个月的婴儿穿的……谁能相信呢,我们都曾经是那么小。”

    是啊,谁能相信呢,我们都曾经是那么小。

    铁河抬手,揉了一下眉心,说:“店里的东西,每样给我们来一份。”他的声量有点儿高。带着一点点激动,还有一点点冲动。

    自端正在和店员讨论哪样奶瓶合用,听到铁河的话,立时转过头来,“佟铁!”

    听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