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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了两步,于雷就发现天已经下起雨来了。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可由于不熟悉
路线,还是绕了点远才到了图书馆。这时雨已经很大了,于雷的身上淋了不少。好在里
面还有一件t恤,于雷把衬衫脱下来拿在手里,径直往里面走。
“同学。”一个沙哑的、让人厌恶的年轻男声叫住了他。
于雷回头一看,是保安。
“学生证。”保安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两瓣嘴唇一张一合的话,于雷会很怀疑
声音的来源。
“啊,我是新生,学生证还没办下来呢。哦,我学号报给你行吗?”
“多少?”保安说话的风格很象马骏。陈可说得好,少言寡语是掩饰无知的最佳途
径,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只懂扮酷的演员决不可能是好演员。
“”于雷流畅地报上自己的学号。
“不行。”
“那你为什么要我报!”于雷感觉怒火中烧。
“我没说可以,谁跟你说可以的!”保安非常有底气,显然,这种小毛头一次对付
十个都不在话下。
“教务!”
“教务什么时候说的,你拿证明来看看。”保安很冷静,用手指了指旁边的牌子,
上面写着:出示证件。
于雷感觉气得头昏脑涨,外头的雨下得淅沥哗啦,但保安却是铁了心要和他过不去
。
这个时候里面一个穿蓝大褂的老年馆员溜溜哒哒地走了出来,跟保安说:“让他进
去吧。外头雨这么大。”
于雷很感激地看着他。
“下次别忘了带学生证,新生要拿录取通知书。”
于雷差点没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他谢过了馆员,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从保安身边走
了过去,心想京大的图书馆员就是不一样,那毕竟是毛主席干过的活!
就在于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保安开口道:“进去吧!”
这三个字就象晴天霹雳,打在于雷胜利的草原上。进去!还吧?什么叫进去吧?!
“进去”和“吧”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命令,是一种权威,意思就是,我不让你进去你
就别想进去!我让你进去你才能进去!刚才我不让你进去你不就是没进去吗?现在你进
去了也不是我拦不住你,只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是我说“进去吧”,你才能进去的。
于雷恨不得转身给保安狠狠地来一巴掌,但毕竟没有什么过硬的由头,只得忍气吞
声地进去了。
校园巡礼的时候师兄们就介绍过,社科和文学馆都在二楼。于雷便从最近的一个楼
梯上去了。京大的图书馆号称藏书冠绝全亚洲的高校,到底是不是没人考证过,但书目
的齐全到是肯定的。
于雷穿过自习区进了社科文学馆。馆中的气氛很静谧,因为其他年级都没有开学的
关系,馆里空空的,只有一两个人在静静地翻书。也正因为这样,于雷一眼就穿过层层
的书架看到了他。他坐在g区心理学哲学架的旁边,轻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的手肘搭
着另一把椅子,一只手拿着书,似乎正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脸上似乎浮现着笑意
。
那张脸是于雷永远也忘不了的。欧阳曾经屡次要求于雷描述一下他的长相,都被拒
绝了,因为于雷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无论于雷从哪个角度,从多么模糊的地方看到这
张脸,都会清楚地认得他,感觉是那么熟悉;可一旦他从眼前离去,于雷就无论如何也
无法把他的眼睛鼻子嘴凑到一块,形成一个完整的影象。于雷总是说,他是一个超越了
人类想象的人。
于雷找了一本关于萨特生平的书,坐到了他的身边。
3、 陈可
陈可也是在同一年成为京大的一员。
陈可的飞机是九点钟到的首都机场。他一个人走出候机门,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
,领口一排四个扣子只系上了最下面的一个,下半身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裤,脚上蹬着一
双白色的跑步鞋。这身装扮和那天于雷见到他的时候一样。陈可把黑色的双肩包挂在左
肩上,右手拖着红色的旅行箱,箱子上拼着“elle”。一个稍有洞察力的人就会发现,
这是从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
一个穿着红色紧身连衣裙的女孩转过头来向陈可告别,这套衣服他在espirit见到过
,当时就觉得很好看,落在这个女孩的身上也很合身。女孩在飞机上原本是与陈可隔着
一条走道坐着,后来看陈可旁边的位子没人,就借口说晕机想坐到靠窗的座位上。
陈可心想这又不是坐公交车,往窗户旁边坐有什么用。不过还是非常绅士地把座位
让给了女孩。女孩坐在窗户边上一点都不象晕机的样子,不过倒是不停地发出类似于呕
吐的声音,“哇~好美哦!”“哇~好棒哦!”“哇~你看呀!”“哇~云!”“哇~太阳!
”“哇~哇~哇~”陈可很想把座椅后面的垃圾袋拿起来套在她头上。
平心而论,陈可觉得这个女孩还是很漂亮的,长长的黑发让他想起来他的女朋友,
但那段感情最终的结果很糟糕,周围的朋友都指责他伤害了她,让他觉得很难过。
飞机降落了以后女孩和他交换了电话,但陈可给的电话显然是假的。他其实那个时
候根本就没有电话,买手机是在半年以后的事情,宿舍的电话也不知道,可他总觉得如
果他说自己没有电话,即使这是实话也会深深地伤害女孩的自尊,于是就把京大招办的
电话留给了女孩。女孩还非要把自己戴的一个饰物送给他,在陈可用最严厉的态度拒绝
了以后,女孩依然悻悻地塞给他一个中国结,还说了些“也不枉我们有缘”之类的话。
说实在的,陈可很难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他想起来,他的女朋友在发现他把以前
她写的情书全给扔了的时候大哭了一场。陈可一再地解释说,定情信物和情书的意义是
言情剧强加给我们的,我们没必要变成某种戏剧桥段的奴隶。但女友就象被拧了发条一
样,依然不停地在一边抽搐,让陈可觉得很烦。
陈可和他的女友在一起的时候是开心的。女友的要求他很少做不到,因为每次为她
完成了一件什么事他都会觉得很快乐,他喜欢被别人信赖和依靠的感觉。但经常困扰他
的是,他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钟她是否会生气,为什么生气,要生气多久。反正最后永远
要回到那句话:
“不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吗?”
但终于有一天,陈可站在沉默的女友身后这么说: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来也没知道过。我不希望自己再犯错,也不希望你
因为我的错受伤,所以我们分手吧。”
那个女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接着拔腿跑走了。那以后,所有当时嫉妒她嫉妒
得发狂的女生以及嫉妒他嫉妒得发狂的男生都成了她最忠实的朋友,一起来批判和讨伐
陈可,说他是冷血动物,没有一个做男人的承担,还说那些便宜话来支走她,其实,哼
,谁都知道他是看上了别人。
陈可没有和任何人争论过这件事,争吵不在于他的行为模式之中。可他心里和一个
争吵的人一样委屈,难过。只有他自己和多年后出现的于雷相信,他当时说的每一个字
,都反映出它们字面上的含义,反映出他真正的想法。他不想自己犯错,也不想别人受
伤。
陈可坐出租车从机场去京大,一路上司机不断地打听他的情况,你准备学什么呀?
家在哪儿啊?中学是什么学校啊?今年多大啦?家里情况不错吧?就好象已经准备要把
女儿嫁给他了一样。
陈可的家在青岛,生于斯长于斯。每年夏天,他都会在海里泡得黑黑的,可还没等
冬天到来,就又白得象原来一样。这大概是遗传他的母亲。陈可的父亲是退伍军人,和
他的母亲是在当兵的时候认识的。后来,陈可的父亲自己做起了生意,这几年已经做的
很象样了。这个家庭在旁人眼中是幸福得无以复加的,做家长的能赚钱、有地位,当家
的不但漂亮而且贤惠,生了个儿子又象玉人儿一样,又英俊又聪明。但我却记得陈可曾
经这么跟于雷说:
“我爸是一个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人,没人拦得住他。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妈可以
拦得住,但她不敢拦。我记得小的时候有几次被他差点打死,你看,额头上的这个疤就
是当时留下的。我妈就在一边看着,捂着脸哭,直到我爸走出房间才敢过来搂着我,替
我治伤。我那个时候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打我妈,如果让我知道他敢动手的话我一定
会杀了他。后来他老了,他想用钱来弥补以前亏欠我和我妈的东西,想买回以前的感情
。但是感情是买不回来的,我用他的钱,但我不会再叫他爸。”于雷楞楞地听着,一句
话都说不出。
陈可的车到了京大南门的时候前面已经停着好几辆出租,他下车拿出了自己的行李
,径往光华管理学院的大旗走了过去。陈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为他觉得当什么东西
多到可以用群、束、堆等等来描述的时候就不再成其为个体了,就算偶尔因为某些原因
少了两个,也不会有人察觉到。让自己消失在“人”这个庞大的概念当中,让陈可和其
他下作无耻的人一样被统称为“人”的这个想法让他无法接受。
凭什么把我和其他任何一个人相提并论呢?陈可愤愤地想,就拿我前面的这个男孩
说吧,他比我高,我比他矮,他是短发,我是中发,他穿衬衫,我穿t恤,更重要的是,
没人知道他是傻子还是白痴,当然了,我并不是说以我为标准,呵呵。为什么把我和他
说成是人们呢?
人们这个词是很蠢的。《耶酥,人们仰望喜悦》,这还是巴赫的作品!人们这个词
立刻就把无数个心情不同性格不同的个体描绘成一群傻不拉几的吃草的蠢羊。要知道,
即使是仰望喜悦,每个人也有不同的心情。巴赫,下次你仰望喜悦的时候应该说:“耶
酥,我仰望喜悦,我认为其他人也是这样。”
当陈可还在傻想的时候前面的男孩已经停下脚步,若不是陈可反应及时便已经一头
撞上去了。以后人屁股上也要装个灯,刹车的时候好给别人提个醒,这在人口问题严重
的中国是非常重要的。陈可为自己突然的奇思妙想感到很高兴。
巧了。那个男孩停下的地方正是光华管理学院的铺位,难道他是我的同学吗?这个
想法让陈可有些紧张,却引起了他对前面这个人的兴趣。阳光从男孩短短的头发上面泻
下,让人觉得很舒服。陈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