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就是老周命也不要,非看不可的那个蒋捷啊!”
“打住!”紧挨着蒋捷坐着的周正,黑着脸喝道,“用你多嘴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为了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差点儿再丢了,再说今天要不是我拉着,你还不得也跟着跳下去?你今天要是跳下去,华佗再世也救不了……”
“你他妈的以为救了我一命,我就能让你成天这么碎嘴唠叨是不是?滚出去!让我俩清静一会儿。”
“嘿,我还真是好心赚个驴肝肺。既然他没了你活不了,你没了他也活不了,不如两个人都为了对方,好好活着。你们两个现在这种状况,要想好好活着,就得听医生的话。”
“嗯,医生我们就需要,老太婆就不用。”周正语气缓了缓。
“行,那我就做医生。你,”他指着周正,“现在得去吃药,我还要检查你的伤口有没有给他打坏,他呢,要尽快送医院,这里的药治不了他的病。”
“我不走。”呆在一边默默无语的蒋捷忽然说,“我哪里都不去。”
“你现在高烧三十九度,咳出的粘液带血,最轻的症状也是肺粘膜出血,这问题可大可小,耽误了就医时间,可能会落下大毛病。”
“毛病早就落下了,迟看早看都一样。”他倔倔地顶了一句。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
医生气得起身,仔细打量着蒋捷。这年轻人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却长得极好,黑眼球比一般人都大,灯光下跟黑宝石一样,尤其好看。巴掌大的脸庞上坚定倔强,还真是老周喜欢的那类形,等身体恢复好了,估计肯定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难怪……他心底暗笑一声。
江山进来的时候,带了周正的药,和一小碗为蒋捷准备的粥。
“就这么点儿?”周正咽了药,看着那碗皱了皱眉。
“这是按照营养专家制定的食谱做的。他刚刚恢复,还不能吃太油的东西,而且胃饿小了,医生建议少食多餐,慢慢就能恢复正常。”
说着,他看了一眼半坐半躺在一边的蒋捷,此刻他的眼睛几乎不离开周正,一只手紧紧抓着周正袖子的一角儿。
“吃完让他睡觉,他熬不得夜。”
走出周正的房间,江山在走廊上晃了两圈,停在后院的阳台。天空是一轮雪白的满月。今天是十五?他插着手在月光里站了一会儿,空气冷却干净,冰凉里透着春天的暖来了。月光下,他的头脑里浮现着一张模糊的脸,江山对着空气努力摆出笑容,开始有些苦,可慢慢地仿佛看到那人阳光一样灿烂的容颜,终于他也能自然而诚实地,笑了。
“那医生和沈兵什么关系?”蒋捷问。
“还真给你看出来了。”周正赞赏地低头看着他,“沈泽是沈兵的哥,来得比他晚一些。可他们长得一点儿也不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蒋捷靠在周正身上,脸上难掩疲倦之色,“他们说话的神态很象。”
“你心怎么这么细的?”周正的胳膊用了力气,搂紧了他。“睡觉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睡。”蒋捷稍稍翻了个身,头埋进周正的怀里,“不敢睡。”
“你还怕我跑了?”周正笑着说。
不料怀里的脑袋点了点,声音搁着胸口闷闷发出来:
“怕睡醒什么都没了。”
周正觉得心口跳痛了一下,手掌抚摸着蒋捷黑发的头,“你就傻吧!又不是做梦,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蒋捷的姿势没变,过了好一会儿,周正低头查看,竟是睡过去了。他费了一翻力,帮他拔了输液的针头,用两床被子包着,就盼着他出点儿汗,退退烧。可蒋捷睡得一直不安稳,上半夜的时候咳嗽得厉害,他明显在极力忍着,好象不敢咳出声。
“乖,别忍着,咳出来吧!可能好受些。”
蒋捷虾米一样缩在周正的怀里,双手象抱住救命木板一样紧紧搂住他。
“别送我走!我哪里都不去,就跟你呆在这儿。”
“好,好,不送你走。”
一放开咳嗽,反倒收不住,一度咳得断气。周正听着,心口比开胸手术那会儿疼得还厉害。他一边在蒋捷的背后拍着顺气,一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话,直到渐渐地安稳。一个晚上反复了三四次,到了天亮才消停下来,呼吸平稳,脸颊有些汗湿的潮红,贴在他胸前睡得象个婴儿。
周正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蒋捷的眼睛,他倒给吓了一跳,往后一撤头:
“你什么时候醒的?这是几点了?”
蒋捷笑了,左脸上一只浅浅的酒窝,
“都过了中午啦,猪!”
周正揉了揉眼睛,“你怎么不叫我?”
“忙着偷看你,忘了。”
“哦?偷看到什么了?”
“该看的都看到了。”蒋捷的眼睛亮晶晶地,“你瘦了。”
“哈,你跟木乃伊似的,还笑我瘦?”
“谁是木乃伊啊?”
“你,曾经象。现在不象了,整个人有精神。那天晚上我去看你的时候,你的胳膊这么细。”周正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圈。
“那时候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我的蒋捷从来也不丑,就是害怕,见你那么一副活得了无生趣,就剩最后那么一口气的模样,受不了,心是要了命地那么疼。”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攥在一起的手,却同时紧紧地抓住了对方。
“我昨天打坏你了吗?”蒋捷摸了摸周正青紫的嘴角,“我看你胸口有伤。”
“没看我护着那儿的嘛!你就身强力壮的时候也伤不了我,何况现在?”
“那你怎么没还手?平时跟你动手,你从不让着我。”
“这次欠你个大的,要是打两下就抹平,我还赚了呢!”
“嗯,周正,”蒋捷目光闪烁,“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别生气。”
“靠,知道我能生气你还说?”
“那你要不要听?”
“废话,都说到这儿了,怎么能不听?”
“厌食症的开始,我是故意的。”
“什么?”周正的眉毛拧在一起。
“是故意绝食不吃东西,让医生以为得了厌食症,我那个时候怀疑你没死,等了很久,你不出现,江山那里也不松口,我就赌了赌。可没想到后来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后来发展到病危,是我没想到的,而且我也没意料到,直到病危了,你才出现。”
“我那不是刚能下地就去看你了吗?”周正想也没想决口,又马上停住,盯着蒋捷,“我要是没去的话,你是不是就放任下去,死就死了?那我活着干什么?回去找谁?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敢再那么做,看我怎么教训你!”
“我都没怪你,你还怪我?”蒋捷小声嘟囔着。
“我那是意外,你的这是故意伤害自己,能一样吗?再说,你都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原谅我,不怕后悔?”
蒋捷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地位。”
“呀!那昨天晚上对我挥拳头的小豹子是谁啊?”周正也笑了,掐了掐蒋捷没什么肉的脸颊。“挥拳头比哭鼻子好。你说我把个大男人给欺负哭了,证明我多坏呀!”
“那你还以为你是好人啊?”蒋捷朝他的肩膀挥了一拳。
江山坐在蒋捷的对面,他刚洗完澡,换上了宽宽的毛衣,正在安静地喝粥。
“我想了想,这事还是我亲自跟你说比较好。”
江山的手抚上额头,整理了一下思绪,说:
“在沈兵还活着的时候,正哥不止一次想过退出。沈兵提过诈死换身份这招,那时牵涉的利益链太长太复杂,也没详细谈过,直到沈兵出事以后,我才发现他暗中为这费了不少心,做了不少准备。正哥遇袭是我们防范的失误,纯属意外。可是却无意见促成了沈兵计划的前提。他出事以后情况不乐观,沈泽的医院是正哥的一张隐形牌,没人知道他们有任何关系。当时他跟我说,正哥生存的可能性也就百分之三,连一成都不到。也就是基本上没可能活过来。我那个时候想,既然没什么希望,不如就赌一次,提前宣布他死亡的消息,日后他若能挺过去,就用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若他挺不过去,就当他和新生活没缘分。正哥的尸体只是整过容的替身,平时真的见过,亲密接触过正哥的人并没几个,而且都不是一般的身份,他们根本不敢高调出席正哥的葬礼,顶多发唁电,派代表而已。所以,除了你,没人能看出破绽。我是低估了这件事情对你的打击,是真的没想到你能崩溃到,濒死的地步。正哥主动脉移植手术以后,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你刚因厌食症入院那会儿才醒。我没敢告诉他你出事,就是怕他什么都不顾就跑去找你。你知道为了这个计划,费了很多劲,正哥醒过来也实属不易,我不能让一切努力和运气付之流水。直到医生跟我说,你可能撑不了多久,我想如果不让正哥见你最后一面,那个后果我承担不了,于是我跟他说了。他那时刚能下地,疯一样要去看你。沈泽说他不适合移动,不适合情绪激动,不赞成他去。正哥在房间里抽了一天的烟。最后沈泽说,就算不让他去,他也得抽烟抽死,于是我们两个就陪着正哥在那个晚上见你。果然回来以后,他就再病倒了,一连好多天高烧不退,伤口恶化,又将养了两个星期才好。那个时候你的病情也开始好转,他总算不那么担心。本来我们想等我把他的新身份的事情弄清楚,他可以出去的时候再跟你说,可没想到还是没瞒住你,他到底还是给你逼出来了。”
江山一口气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所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你要怪也怪我好了。”
蒋捷把碗筷推到一边,眼睛里饱含深情:
“我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跟你说过,‘谢谢你,为我,为周正做的一切。’我现在还想这么说。过去那么多的恩怨,那么多的债,可是和周正的生死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我只觉得苍天如此仁慈,不知道自己要怪什么。”
“蒋捷……”
“哦,有一件事情要怪你。”蒋捷的眼睛弯起来,笑得调皮,“就是你可不可以检查一下那个食谱,什么时候才能吃真的食物?我现在很饿呐!”
江山看着蒋捷咧开嘴笑着,那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中,如此耀眼。
蒋捷在两天后离岛,临行前,在清冷又晴朗的清晨,周正拉紧他的大衣,向下拉了拉他的围巾,冲着他的嘴亲了下去。
“不能送你了,宝贝儿。你的病得看医生。还有,江山跟我说你那个毛病,那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