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扇门印象深刻,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在宽广空旷的医院里迷了路,走进了某间废弃后被用作垃圾堆放场的房间。打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台被叠在一起、零件乱蹦的全身智能按摩床、床脚缠绕扭曲的电缆电线,和床面上碎裂的瓦片泥土——好像是某个盆栽的遗迹。而这两台已经完全濒临解体的机械是被堆在一坐小山的。小山的具体组成大概是一台微波震荡仪、四分之三架沙发和小半盆泥土(这盆子的花纹倒是颇为熟悉)。小山脚下碎了七八个鱼缸,刚才浸湿了江飚袜子的金鱼就应该是源自其中。
……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飚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嗖嗖的风声便骤然响起,而后一个歪七扭八的花架呼啸着从他身旁擦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一头栽到了垃圾山的顶端,砰的一声震耳欲聋。那堆本就摇摇欲坠的垃圾猛烈晃了几晃,吃力的抗住了这次冲击。但被压在底端的沙发弹簧依旧发出了悲惨的嘎吱声。
萧振衣模糊的怒喝立刻从走廊的拐角处传来:“我叫你小心一点重心!如果这堆东西垮了我们就找不到新东西了,麻烦就大了!”
林简的不满声音立刻随之响起:“这么一直压制下去迟早会出事!东西堆得越多重心就越不稳定,总会有到极限的那一天。要我说就该釜底抽薪,反正现在地面是湿的,直接把医院的备用发电机搬过来就可以让他们全部触电——就算再怎么铜皮铁骨也要靠生物电来传递神经信号吧?反正病床是木质的,只要到床上去就能——”
“……这恐怕行不通。”江飚咳嗽一声,终于扬声打断了林简的话:“就算两位在房间里没事。我们这些外面的人还站在导体上呢。”
他低头看了看皮鞋上的水渍,往后退了一步。
病房里的话语立刻戛然而止,片刻后,萧振衣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江警官你带的援军到了?有比较强效的麻醉剂么?”
江飚身后,一个带着眼镜的白大褂快步上前,到门口扬声道:“已经带了可以调用的最强力的麻醉喷雾,是专门为耐药人群设计的,效力是一般的两倍。”
萧振衣顿了一顿,道:“两倍应该够用了。等一会我把那几个嫌犯的脸给暴露出来,你直接加大剂量喷就行了。记住,剂量上不可以保守!”
白大褂呆了一呆,惊疑的扫视过破烂遍地却空无一人的走廊,终于把目光落到了那堆高耸的垃圾山上。他脸色陡的一僵,骇然道:“难道你们把人……”
话音未落,垃圾山开始嘎吱剧烈摇晃起来,几块沙发的木质残片猛然从重压下盘旋飞出,露出了被破布与灰土盖满了的一张人脸。这个头发稀疏的面孔几乎已经被挤压得无法辨认,却还能看到□□的脖子处蹦出的条条青筋,似乎仍然在竭力挣扎。那医生惊骇得后退了一大步,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人被你压在——”
“放心好了,这人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你再这么拖下去可就难说了。”林简在病房里闷声道:“江警官找援军时就没有说说详细情况?”
他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等在门外的众人立刻便是一片哗然,脸上都有了惊异紧张的神色。嗡嗡议论声大作。
江飚安抚的朝身后众人摆摆手,扶额苦笑出声:“我哪里想到两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多的东西……不好向医院交代啊。”
他叹了口气,伸手从医生的衣兜里抽出了一小罐麻醉剂,走过去朝嫌犯的脸上轻轻一喷。
不得不说,但面临着自己的仕途威胁时,江飚的确表现了极高的效率。他在迷昏了嫌犯后,曾经向林简与萧振衣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对ba药丸的分析结果很快就会出来。而这个‘很快’的确是相当快,仅仅是不到六个小时后的当天下午四点,来看望林简的苏洛已经能告诉他们分析的初步结论了。
“现在的结果主要是针对物理性质,因为在生理上他们并不能证明ba元素的毒性。”苏洛坐在林简的床头,垂眼打量着被他们私藏下来的一枚ba药丸:“在物理上,这种元素的亲水性并不好,在人体吸收的效率上也有相当的短板。大概为了弥补这一缺陷,这药丸采取了一种相当特殊的制造工艺。这种工艺对设备的要求极高,整个医学界恐怕也没有几家实验室能满足要求。”
林简揉了揉因施法过度而酸痛的手腕,眼巴巴的瞅向修长手指中翻动的药片:“那算是个大进步啊。”
“也未必。”苏洛淡然道,他将那枚药丸放回了桌上:“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那么ba药丸本来就不是纯粹的药物,用单纯的药物学与生理学分析,恐怕只会南辕北辙……不过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心,江飚已经准备向警方提议,希望聘请你们两个当顾问了。”
林简倒也不觉意外,只是奇道:“他倒是敢于任事。难道就不怕所托非人吃了刮落?我还以为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不是这个说法。”苏洛摇了摇头,微蹙起了浓黑的眉毛:“这次的恐怖袭击影响远比你想的更加深远。无论高大冠的秘密集会地也好,皇室专用的医院也好,守卫都是一等一的严密谨慎,却接连被不明身份者入侵,安保可以说毫无作用。而十几天后就是皇室大宴的日子,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差错。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必须想办法找几个懂行的人来。十有,这次的所谓顾问不过是借以考察的幌子,警方应该只是是想借此看看你们的能力……江飚大概也就是奉命行事。”
“大宴……”林简有点发愣:“如果真被考察上了,岂不就能直接进大宴?”
“不错。”苏洛道:“鉴于你身份特殊,他们大概会用一些不同寻常的门路。但无论如何,只要能到皇宫赴宴,都算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恭喜。”
他这句恭喜说得十分的自然从容,好像只是顺口而出的赞美。林简却莫名觉得有些诡异的羞涩,他赶紧咳嗽了一声,把目光从苏洛线条完美的下巴上移开:“这还八字没有一撇。毕竟要等到案子有了眉目再说。”
“现在正在查实验室,估计不久就会让你们协助调查——”
话音未落,病房门突然笃笃作响。江飚的声音随之响起:“林先生现在有空么?有人找。”
“是谁?”林简皱眉道。
“是我。”
一个熟悉而婉约的女声悠然响起。
☆、第90章 夏薇
病房门第二次洞开,夏薇款款迈步,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
她今天丝毫没有化妆,一张秀丽妩媚的面孔素白一片,眼底还带着乌青的痕迹,仿佛是已经长久没有安睡。盈盈迈步时长裙鼓舞,已经遮不住纤瘦得骨骼突出的小腿,还有苍白肌肤上蜿蜒的青色静脉。不过她依然是仪容整洁,鬓角与眉梢都一丝不乱,严谨如她此刻的表情。
“我有要事告知二位。”她淡然道。
苏洛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林简,语气镇静:“请讲。”
夏薇沉默了片刻,回首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夏薇刚迈进病房,江飚就反锁了大门转身离开,徐徐道:“听说这次的恐怖袭击事件,警方已经掌握到了重大的线索?”
“容我提醒您一句。”苏洛淡淡道:“任何进行中的恐怖袭击案件都是国家机密。随意泄露破案进程是严重的渎职。另外,探视尚在保护期的证人也需要相当严格的程序审查,一般的人很难拿到许可……看来夏小姐真是手眼通天。”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薇一眼。
“手眼通天是谈不上的。”夏薇的神情依然平静,仿佛丝毫不以泄密与渎职为意,她缓声道:“现在我之所以能勉强探听些警方的消息,靠的不过是三年以来的水磨工夫罢了。我是茕茕一身孤立无援,如果还自闭耳目茫然无知……那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的语气依然镇定从容,好像说的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事,苏洛却已经下意识地察觉了不对。他皱眉看向夏薇:“三年的水磨工夫?夏小姐,娱乐明星致力于慈善金融乃至医疗都好解释,你涉足警界又是什么用意?至于茕茕一身孤立无援……你现在难道还有人身危险?”
夏薇默了一默,侧头朝林简微微一笑:“我觉得林先生一定知道为什么。”
林简从靠枕上抬起了脑袋,面无表情地回看了夏薇一眼:“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我还是想让您亲自揭晓一下谜底——夏小姐,诚心说话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夏薇的笑容扩大了。她瞄了林简一眼:“好吧……在今天早上之前,我本来还有所犹豫。不过既然你们都有了进展,我当然不能再畏手畏脚。就算死也总要当个明白鬼。所谓的秘密也没什么——我是四年前重生的,上一世也是‘夏薇’。”
她施施然一句说完,苏洛一向从容的表情终于被顺利破功,他的脸上刹那间涌出了震惊与呆滞的神色,几乎就要起身质问。但林简却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的肩膀,迅速朝他摇了摇头。苏洛立刻转过脸来瞪着他,语气惊骇:“你早就知道?”
“不算太清楚。”林简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瞬间的尴尬:“不过也有猜测——夏小姐,按面相来看,你去年就该死了。”
苏洛的神情更加难以言喻了。
“林先生果然明察秋毫。”夏薇声音轻柔:“我本来也没想过能瞒多久,但这么被发现还是出乎意料。不过既然已经暴露,我也不用费心隐藏什么了——没错,我上一世是在去年的八月十五号正午死亡,并重生到了四年前的七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也是我的首部电影杀青开庆功宴的时间。当时我在一家叫魅色的酒吧里,刚喝完第三杯酒。”
“你记得很清楚。”林简道:“四年前的记忆有这么清晰?”
“因为刻骨铭心。”夏薇淡然回答:“如果你经历过我上一世的死法,大概也不太可能忘掉自己死亡的细节。我上一世的死亡极为痛苦,但却也是死得糊里糊涂,不甘心到了极点……这大概也是我重生的原因之一吧,怨念太重了。蝼蚁尚且贪生,我这一世……总不能重蹈覆辙。”
她略微沉默了片刻,仿佛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少顷后,才徐徐又开口:
“我上一世也是个明星。没有现在红,但还算是有点小名气,不过主打的是‘性感女神’的牌路。当时我刚演过几部影片里的性感角色,顺利完成了形象塑造,迅速就吸拢了大量粉丝。当然,这些粉丝良莠不齐,有时候的举动实在也难以恭维。我一直都会收到许多……比较尴尬的评论,更有甚者会寄来一些□□的用品,乃至于私人之类。但为了个人名声着想,我也没追究过。”
“但在某天下午,我收到了一个完全无法忍受的包裹——里面是几十张极为淫\秽的□□照片、色清视频,而女主角无一例外都是我。这些照片实在太过分了,我当时甚至马上就想采取法律措施。不过经纪人劝我冷静,我也就勉强忍下来了……当然,我以为这只是一些极为逼真的模拟图像而已。”
夏薇的嘴角有些抽搐,她咬住了下唇,没有再说下去。对面的林简则尴尬的转起了眼珠,尽力地把视线从夏薇左右移开,但无论看向哪里都只觉得空气中漂浮着大写的尴尬二字。最终他仰头凝视住天花板,开始细细欣赏起了上面的纹路。病房里出现了诡异的静默。片刻后,夏薇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几天之后,更为详细也更为恶心的图片来了。这些东西完全是栩栩如生,几乎完美刻写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我最开始还是愤怒,但随着照片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惶恐。在我的印象里不应该有技术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我当时的裸戏是大量用的替身,很多细节不可能从公开的信息上查知。我开始怀疑起周围的人来。”
“为了查明究竟,我专门找了一个相当有名气的侦探社。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究竟来。并且不光没有查出个究竟来,寄来照片的那边还越来越露骨无耻……甚至有几次直接把我到侦探社签的合同给照下来了,简直是□□裸的挑衅。我越来越担心,也越来越愤怒,最后决定不顾一切,直接报警——就算名誉扫地也比这么被偷窥好。”
她的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语气中有了一丝不稳:
“但我没想到,报警才是噩梦的开始!我当时通告正多,因此打算在拍戏的间隙到警察局去——但偏偏,偏偏就在拍那场戏的时候,我‘不小心’就摔了一跤,直接断腿进了医院!那部电影算得上是名声远扬,我又是个小小的明星,这么一出了事故,场里场外的记者几乎把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哪里还有机会去报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