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用的都是最好的寸锦寸金的云锦,一式两件,玄青的是裕王的,另一件靛青的略小些,给世子爷的。
启欣非常高兴,当下拎起来往身上比试:“看着就很暖和,阿泠有心了!”
看到自己的心意被领受,卫泠十分高兴,当下又拿起另一件:“王爷也试试?”
裕王微笑看着他,也不说话,一手却利索的解开外袍扣子。
卫泠欢喜的捧着袍子上去比划,冷不防袖子里滚出一个小东西,砸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骨碌碌就滚开了。卫泠低头一看,脸色霎时大变,扔掉袍子手脚并用的就去追,狼狈不堪。启欣已经抢先一步拣了起来,是个十分精巧的小瓷罐,好奇道:“什么东西,好精致的模样。”顺手就打开了。
卫泠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呜咽,脸上慢慢爬上潮红。
小罐子里是半透明的油膏,小世子用手挑起一点捻捻:“这是……面脂,还是冻疮膏?”
卫泠的脸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斜扫一眼,只见某人两手环胸,表情颇古怪的看向自己,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嘴角上扯,露出罕见的邪气。
“冻疮膏!”卫泠恨恨的一把抢过来塞回袖子里,“困了,回去睡了!”
“阿泠,等等我!”小世子忙追出去。
身后传来沉沉的笑声,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卫泠听在耳中,又羞又气又急,只觉这日子没法过了。
13
第二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明显没睡好的卫小侯爷,在裕王的亲自带领下,准时出现在了军需后勤办公处,让陈公子和其他军需官们吃了一惊,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还真来了,一时颇有些措手不及。
小侯爷态度极谦逊,只说是来学习帮忙的,不给大家添麻烦就好了。当着顶头上司的面,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当下陈公子摆出陈恳的表情上前表示了欢迎,然后忙碌的王爷大人就回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一屋子人里,除了陈桐对他印象稍有改观,其他人都只当是小少爷一时兴起,内心暗暗叫苦。供起来吧,怕小侯爷不高兴;真派点活吧,多半要出纰漏。卫泠扫一眼众人脸色,心内了然,只笑道:“陈大哥,我来给你打下手啦。”
陈桐一拱手:“不敢,还要请侯爷多指教。”
真做起事情来,才发现这小侯爷思路敏捷,上手极快。往常要一两天才能理清的各路各项统筹分配,不知他用的什么方法,只用心算,最多在纸上涂涂抹抹些奇怪的符号,很快就能迅速计算出来,准确度还极高。众人叹服之余,纷纷追问请教方法,卫泠又尴尬又紧张,不由有些后悔,生怕露陷,只得胡乱搪塞一番。众人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讪讪的散了。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便到了午饭时间。卫小侯爷不愿搞特殊,坚持和大家一起共食。端上来的是大盆糙米饭,大块炖肉,和整盘的菜干。众人一边呼哧呼哧大快朵颐,一边招呼两位公子哥儿:“快吃,别客气!多久没见到菜蔬了,还多亏了你们!”
卫泠和陈公子对视一眼,端起饭碗毫不客气下了筷。
忙了一天,效率极好。大家对这看起来嫩生生的小侯爷已是大为改观,陈桐高兴的说:“摊派清楚,明天就能开仓下发了,节省了好些时间,侯爷功不可没。”一旁有人笑着接口:“远在边陲,过年竟然还有新衣服穿,真是皇恩浩荡。”
众人笑了一会儿,卫泠忽生感触,轻声道:“不知道,叶契的百姓们,这个年会过成什么样呢……”
笑声渐渐息了,想起夺回城池时的满目疮痍,众人陷入了沉思。
当晚,烛火通明的王帐里,好容易在逡巡回话的人中抓个空档,卫泠有些犹豫的开口:“王爷,阿泠有件事,不知想的对不对,能否请王爷代为参详。”
裕王本来正与文书商议奏折的事情,当下转过头:“说来听听。”
卫小侯爷的想法很简单:军队此次得了大批补给,粮食充裕之下,能否匀出几车分给叶契百姓。军中人手一领新棉袄后,淘汰出的旧衣拣那能用的,也散与穷苦百姓御寒。
“民乃国之根本。苍苍蒸民,最是辛劳朴素,所求不过身上衣裳口中食。叶契遭逢劫难,幸亏朝廷发兵救回。如今,趁着年节里,让百姓一同体沐圣寿余荫,不但是功德一件,也能让他们更加感激、更加忠于朝廷。”卫泠说的很慢,也很委婉,“这只是阿泠一点小见识,也不知道对不对,还请王爷点拨。”
启欣和几个旁的武官们先被感动了,从排兵布阵中抬起头来,纷纷道好。
卫泠微微红了脸,只是看着裕王,等他发话。
裕王扣起食指轻击桌面,思索了一会儿,看向他,微笑道:“阿泠心系百姓,很好。该怎么做,你们自去办吧,我会向圣上禀明的。”
卫泠笑了,轻快的行个礼:“那就替叶契的百姓谢过王爷啦。”裕王一挑眉,他赶忙转身,对牢京城方向俏皮的作揖:“是啦是啦,该谢谢皇上才对!”
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了众人,一时间王帐内笑声一片。
没两天功夫,军中上下换了新装,兼之膳食改善,更有银两发放,一时群情振奋,都感念皇恩,纷纷遥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又过了些天,赈济的事宜也一一落实。卫小侯爷在启欣的陪伴下,悄悄来到城中,远远观摩分粮散衣的善事。
断井残垣,十室九空,这是叶契城给他的印象。这座曾经富庶的、熙攘的、充斥着行商与匠人、牧民的小城,如今只能从宽阔的街道、劫后余生的刻石门楣等痕迹中,依稀分辨出昔日盛况。石墙边斑驳的血痕,与烧剩一半的窗棂,无时不在提醒着敌人曾经的残暴。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舞伎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他喃喃,幼时背的功课忽然与眼前的情景重叠起来。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扶老携而来的一张张面孔,麻木中透出一点点生的希望,忽然想哭。
启欣握了握刀柄,面色肃穆:“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百姓以血汗供养,吾辈更当在其位、谋其事,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卫泠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已然果敢坚毅的脸,深受感动,握住他的手道:“阿欣会是个好将军。”
启欣忽然伸手将他抱入怀中,将脸埋入他颈间,深吸一口气,轻声却坚定道:“阿泠,等我,等我守土开疆,护你一世安乐。”
话音入耳,太多的情感简直呼之欲出,卫泠忽然仿佛醍醐灌顶,霎时醒悟些什么。轻轻扶过他的脸,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眼底是不能掩饰的眷恋情深。卫泠浑身哆嗦了一下,颤抖着轻轻推开他的怀抱,深呼吸,不自然的笑道:“出来久了,有些累,我们回去吧。”
启欣不疑有他,当下赶忙叫过侍从们整车,伸手欲扶他上去,却不防卫泠早已一手抓住车壁木板,一咬牙,脚下用力自己上了车。启欣在原地怔了片刻,随即转身上马。一路上思忖之前的对话与情形,忽然僵了一下,面上慢慢爬起痛苦之色。
回营后,卫泠推说休息,径直回了下榻处所。启欣看着他的背影,几次张口却又无法出声,伸出的手颓然垂下。
失魂落魄的回到房内,小世子把所有人赶出门,自己直挺挺躺在床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翻身而起,抄起长刀推门而出。
校场上,扎堆的兵士们正自发打擂较量武艺,喧笑声震天响。他一抹脸,堆起笑容挤进去:“干嘛呢,这么热闹?”
众人见是他,忙让出空档来,纷纷招呼:“小王爷来啦!”
正好此时场上一人败下阵来,启欣随手把刀扔给身边的人,一手扯掉外袍:“我来!”
众人爆出欢呼,气氛更加热火朝天。
近身肉搏,拳脚相击,大汗淋漓,直至精疲力竭。
天边,寒鸦过处,夕阳如血。
接下来的几日里,卫泠总是不自觉的避着启欣,避不开的,也尽量当着众人一道。启欣黯然之余,主动要求调入巡戒队伍,每日在外策马奔走,吃尽寒风不着一辞。众人只道小世子动心忍性,自我磨炼,愈发交口称赞,感佩不已。唯卫泠心知不妥,日日忧虑却又不知如何才好。
启欣是他来到此地个真心相交的朋友,年龄相仿,彼此又投缘,为了他做什么都是情愿的。可乍发现他对自己竟是抱有情愫,卫小侯爷呆了,傻了,彷徨了,退缩了,手足无措了。他不想伤害启欣,可是,自己之前的反应显然已经伤害到他。万一被他知道自己心仪的竟是他父亲……他闭上眼,不敢想下去了。
原本总是浅笑晏然的卫小侯爷变沉默了,茶饭无心,本就清瘦的面庞仿佛又小了些。连日日忙碌常常整日都见不着面的裕王都发现了他的变化,还以为是自己事务太忙忽略了他,心中颇有些内疚。
这日午后,卫泠正在房里裹着他给的大披风发呆,忽然帘子被掀起,带入一阵冷风,一个高大的身形来到眼前。松烟桐烟忙行礼不迭,又要去倒茶。裕王摆摆手道不必,只问他:“阿泠,可要出去骑马散心?”
骑马?卫泠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他,英挺的男人神色间藏着罕见的温柔。他心底那根弦被轻轻的牵扯了一下,钝钝的疼。他仔细看着他的脸,目光抚摸过每一道锐利的线条,心酸又甜蜜。这个人,仿佛给他下了蛊啊,这么喜欢……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日光浅淡,衰草连天。裕王骑马带着他,没让人跟着,一路小跑到了平原深处。
北风呼啸着在周身旋转肆虐,扑到脸上仿若刀割。卫泠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前方是四野茫茫,背后是宽厚温暖的胸膛。马背颠簸,他的下巴轻轻点着他的头顶发心,偶尔说一两句话,告诉他这是哪里,那是什么。他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搂着他的腰,无意间一低头,嘴唇恰扫过他的耳朵尖。小侯爷像忽然被过了电一样,浑身酥麻,从里到外软了下来。他半扭过身体,手抵着他胸前,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想起曾对他说过的:阿泠心悦王爷,虽百死亦不悔。
就这样吧,若有什么罪孽报应,落我一个人身上好了。
嘴角牵扯起一个悄怆的弧度,他抿抿嘴,努力对他绽开了自己最好的笑容。
彼美人兮,色若春花。
两人都没发觉,遥遥的,一小队骑兵正自经过。队首白马银甲的少年,一侧脸恰恰入目了这一幕,呆滞了一下,脚下却未停,只是频频回首,面上开始蔓延起阴云与惊疑。
金乌西坠,烛影流红。
忽然门被砰的推开,一个声音大声叫着:“父亲,急报!”冷风猛的灌进来,夹杂着卫兵惊惶的声音“小王爷你不能进去……”
惊破一室旖旎。
小世子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呆在门口,怔怔看着眼前的场景:山精树妖般的少年,长发披散,衣衫半褪,跨坐在精壮男人的腿上,吻的难解难分。
被巨大的破门声惊醒,裕王眼中瞬间爆出杀意,一把拔出枕下匕首,见是自己亲生儿子,这才生生止住去势,硬偏了方向,一刀扎入床沿。
“嗯……?”尤未清醒的卫泠滑出诱人鼻音,失神的漾着水光的杏眼半眯半睁,面上红云若烧,慢慢转向来人……只一眼,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面前,启欣目眦尽裂,眼中迸出血丝,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