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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走了。

    他一走,房里气氛立刻稍微松了下来。

    启欣重新坐回母亲床前脚踏上,握着她的手,侧下`身子将脸贴上去,不说话。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王妃笑了,努力抽出手来,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头发。

    “便是到了八十岁,母亲跟前,儿子永远是小孩子。”启欣把脸埋进她手心,有些闷闷的说。

    王妃慢慢红了眼,许久,才轻声道:“好,母亲一定活的久久的……”

    “你与你父亲,是怎么了?”王妃轻轻用手指梳理着儿子的发梢,口中忽然发问。

    手下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没什么。”

    她笑了:“跟母亲也不能说?”

    “……”启欣犹豫了很久,天人交战,终于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儿子……喜欢上一个人。”

    “嗯。”王妃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没有丝毫波动,纤瘦温暖的手指依旧一下一下的安抚着明显有些不安的儿子。

    启欣仿佛镇定了点,沉默一会儿,轻声道:“他……只把我当朋友。”

    王妃的手指稍稍凝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姑娘,心仪你父亲?”

    启欣没有回答,只把脸埋的更深些。

    王妃沉默了。能这样大胆与男子相知相交的,要么是番邦蛮夷,再不就是风尘烟花女。以裕王父子的身份地位,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可是没听说过他们行军那一带,哪个异族有适龄贵族少女、又能与大周军队高层有所接触的……

    她身体极虚弱,想多一些就不免吃力,开始头晕,只得罢了。

    拍拍儿子的手,王妃有些喘的安抚他:“情之一字,在乎两两相悦,说不得,一个缘字罢了。欣儿万不可因一时失意就钻了牛角尖,更不可因此就与你父亲生分了。你是他最钟爱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若为了个女子就龃龉了,你父亲口上虽不说,心里该多伤心啊。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儿这样出色,大周多少好姑娘愿意嫁作世子妃呢,来日掷果盈车,只怕挑花了眼。”

    一向平静淡然的母亲仿佛对父亲的韵事无所反应,反倒开起了自己的玩笑,启欣有些吃惊的抬头,仔细看着她,菩萨一样的脸,一如既往的柔和,没有丝毫裂纹。

    他有些不确定:“母亲……不生气?”

    “生气什么?”

    启欣不语,默默垂下了头。半晌,又问:“母亲……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这绝对已经超出正常的母子间对话的范畴了。甚至,对于一个处在这样身份地位的女人,这样的话问出来就是巨大的冒犯。

    王妃有些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年轻的,刚刚开始体尝人生百味的儿子,笑的意味深长,慢慢的、安抚的说:“这个啊……母亲在闺中,就仰慕你父亲的英名了。”

    22

    几日后,卫小侯爷才知道启欣回来了,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跟前。

    自认为大周天字号体贴的亲娘的福宁公主,借着儿子的名头,把小世子约来了公主府,想着让两个孩子“一笑泯恩仇”,化了那点子不知道是啥的心结,重新恢复要好。

    当卫泠在芙蕖院接到传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一下,然后心脏开始狂跳,激动喜悦之情喷涌而出,有些手足无措的丢下书本,也不顾身上只穿着皱巴巴的月白色家常棉布薄衫,拔腿就往外奔去。

    “爷,好歹换了见客的衣裳!”青檀澄心拧着小脚根本追不上,简直愁死了。

    气喘吁吁奔至庆禧堂前,他脚下忽然如灌了铅,迈不动步了。

    “琥珀姐姐,阿欣来时……神色如何?”一手搭着门框,立在大门前,小侯爷忐忐忑忑纠纠结结的,低声问传话者。

    “回爷的话,世子爷一来奴婢就被打发过来唤您了,因此也没怎么瞧见。就瞥到了一眼,脸上带着笑,挺和气的模样。”

    卫泠不得要领,心中犹自七上八下,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抬脚跨过朱红的门槛。

    家常待客的偏厅里,启欣正带着谦逊恭谨的笑容,陪福宁公主说话,大丫鬟碧玉和珊瑚亲自侍奉茶水,几个小丫头则有的打扇,有的添香,总之一派安详和乐的气氛。

    卫泠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启欣高了,瘦了,也黑了。身穿牙白色长衫,下摆用碧色丝线由疏至密绣着翠竹,一举手一投足,却比原先那个温柔的贵介公子更多了些铮铮然金戈之气,那是战场上才能洗涤出的锋锐。

    他忽然有些鼻子发酸,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

    “阿泠,在门口愣着干嘛,还不快进来!”福宁公主终于发现了宝贝儿子。

    启欣身形微微一僵,然后一点一点转过头来,眼睛落在他身上便再没移开过,眉心抽搐,握着椅子扶手的双手骨节迸出,半晌,终于立起身,面无表情慢慢行礼:“启欣见过安乐侯。”

    卫泠的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

    “哎,这是怎么了!”福宁公主慌了神,掏出绢子有些脚步凌乱的赶忙上前。

    卫泠早已自己胡乱抹过,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勉强掩饰道:“母亲,没事,儿子这是……许久不见阿欣,一时欢喜的。”

    启欣仍然沉默的看着他,目光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痛楚。看着他的眼泪,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烫。他记起那个呵气成冰的漠北冬日,那个瘦的有些支离的身影,他摘下他睫毛上的一滴泪,指尖一捻便成冰。

    福宁公主拖着他的手,把他按到小世子对面的椅子里。虽然心疼,可是瞧瞧两人的情形,心里判断问题多半出在自家宝贝儿子身上,定是把人得罪了如今又后悔了。

    脑补完毕,越发觉得自己这和事佬做的应该。当下对启欣笑道:“阿泠这孩子从小娇气,心地却是好的。若是不防头哪里做错了,阿欣就当看在姑祖母的面上,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啊?”

    长公主这话一出,启欣坐不住了,忙起身恭谨道:“姑祖母言重了,一切原是启欣的不是,与阿泠无关。”

    福宁公主侧头瞪了卫泠一眼:“看吧,我就说阿欣是好孩子,还帮你开脱。”又对着启欣道:“好啦,我也不管你们什么对呀错的,都别再提了。俩人不许再恼,再恼我就恼了。”一面回身吩咐碧玉:“送阿泠和世子爷去芙蕖院,把先头春和楼送来的点心包上,庄子里前儿送来的西瓜也一块儿送去。”

    碧玉福身称是。

    又嘱咐卫泠:“好生招待阿欣,不许再淘气!”转头笑眯眯看着小世子:“阿泠要是欺负你,好孩子,告诉姑祖母,我替你教训他。”

    启欣脸上表情,没法形容。卫泠则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垂着头不作声。福宁公主皱起眉头,怒其不争的瞪他一眼,指挥着碧玉把人塞芙蕖院去了。

    “……坐。”卫泠讪讪的,有些不知所措。

    青檀澄心奉上茶水果盘,卫泠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启欣,对方神色如常的坐入客位,太如常了,所以更不正常。

    他偏过头,轻声吩咐:“我与世子爷有话要说,你们都下去吧,没事勿来打扰。”

    “是。”二人一福身,带着几个小丫鬟退下了,顺手掩上了门。

    启欣看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卫泠咬咬牙,只得端起茶杯,没话找话:“今年头一拨的云雾茶,阿欣试试口感如何?”

    启欣顺从的喝了一口,然后客气的抿了抿嘴角:“很好,谢谢。”

    卫泠稍有些松弛的笑笑,将面前的缠枝玛瑙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前儿春和楼才送来顶好的芙蓉酥,阿欣尝尝?”

    启欣表情霎时有些恍惚,去年的场景一下子汹涌至眼前,眉飞色舞的精灵般的少年,抓着他的手就往外跑,嘴里嚷着一模一样的话……他看着面前清瘦的、有些怯生生望着他的少年,忽然心痛如绞。

    “阿泠……”他喃喃,再维持不住刻意的面具,眼眶慢慢红了。

    “阿欣!”卫泠有些惊慌,手忙脚乱的扑上来,来不及找帕子,揪起袖子就往他脸上擦。

    “阿泠!”启欣忽然一把抱住他,箍的死紧,紧到卫泠简直喘不过气来,后背磕上一串硬硬的东西,隐隐发疼。

    那是,当初他送他的楠木手串。

    他说,今后我日日带着,吃饭睡觉也不拿下来。

    卫泠挣扎了一会儿,不动了,任由他抱着,表情有些奇怪有些飘忽,许久,终于闭上眼,一颗眼泪滑落眼角。

    他抬手,轻轻抱住了他。

    启欣浑身一震,缓缓拉开他,凝视他的脸,卫泠嘴角挂着微微自嘲的笑,眼神空洞茫然,视线焦距不知飘向哪里。

    “阿泠……”启欣低下头,笨拙的、焦灼的、重重吻上了他的唇。

    卫泠再次闭上眼,又一颗眼泪掉了下来。终于,无声的回应起来。

    “爷,顾嬷嬷来了!”门外传来青檀小心翼翼的声音。

    房里的两个人像忽然被撞破奸情似的,猛地一把分开,各自有些凌乱的后退两步,跌坐回主客位上。

    卫泠双手抹了一把脸,有些颤抖的举起杯子喝口茶,深呼吸,自忖稍微平静些了,这才开口道:“进来吧,什么事?”

    “我的小爷,针工局的供奉来了,要给您量身呢。”顾嬷嬷笑着跨进门来,话里掩不住的喜气。忽然看到两人有些尴尬的表情,以及各自红红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失笑:“哟,两位小主子,这是怎么啦?”

    卫泠咬着唇,脸色涨红,不说话。启欣则抿紧了嘴唇,也是一声不吭。

    顾嬷嬷转了转眼珠子,还以为两人互相对陪不是哭鼻子呢,当下也不说破,只笑着上前道:“我的爷,快跟我走吧,让宫里来的供奉等久了不好——专门指了针工局来给您赶制袍服,这可是国公爷都没有过的体面呢。”一面又对着小世子笑道:“世子爷您也一起,帮着掌掌眼?”

    启欣已经控制好情绪,当下挤出笑容道:“好大的阵仗,阿泠是有什么好事么?”

    “世子爷有所不知,咱们小爷在皇上跟前儿表现的好,得了皇上金口玉言,要入仕啦,这不,连官服都帮着想到了呢,真真是皇恩浩荡!”顾嬷嬷喜滋滋的一面说,一面冲着皇城方向做了个膜拜的动作。

    启欣有些意外:“阿泠打算入仕了?去哪里?”

    卫泠笑的勉强:“中书省行走,只求不添乱吧。”

    启欣的意外变成了吃惊,随即微笑道:“阿泠定是御前应对出色,皇上爱重你的潜质,来日腾达指日可待呢。”

    顾嬷嬷笑咪了眼,一迭声谢他吉言。卫泠则是笑的苦涩,却什么都不敢说。当下一行人莺莺燕燕的簇拥着,又去了庆禧堂不提。

    从公主府出来,走马长街,启欣依旧有些恍惚。

    他一只手虚虚抓着缰绳,一只手轻轻按上自己嘴唇,那里,仿佛还留有那人残余的温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生出勇气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