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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淑妃一脉连同护国公府都灰头土脸的,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裕王府多少会有些芥蒂,安国公对女儿嫁入王府之事已经不抱多少期望了,只是派妻子带着女儿多去妹妹那里问安示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谁知,王妃到底还是顾着娘家的。国公爷夫妇俩感慨万千,一个是感动于妹妹临终还不忘提携照顾家族,另一个,则是长舒一口气,女儿终究还是有了一等一的好归宿。

    陈家小姐得知消息后,丝毫不见欢容,反倒若有似无的萦绕着一点清愁,说不得、道不清。

    那个黄花烂漫中微醺踉跄的俊美青年,那样温柔又强势的眼神,他盯着她,咄咄逼人不容逃避:你是谁?

    这辈子……终究只是一场梦了。

    与表面悲伤实则窃喜的安国公府相比,裕王世子的哀毁与打击却是实打实的。

    先是心上人被爆出与皇帝的不伦事,让小世子好容易才接受的“要与父亲争”的心理预期,一下子被彻底打乱。还未及反应,又传来阿泠即将出京远赴北疆的消息,小世子懵了。还来不及喘口气,母亲……又撒手人寰。

    世子与王妃感情极深厚,母亲的去世对他简直是巨大的创伤。

    小世子迅速消瘦下去,人也沉默的一塌糊涂,只是发狠一般的操持着母亲的丧仪。虽然还有真正的一家之主裕王顶在前头,虽然宫里时间就派了得力的嬷嬷和内侍来王府帮忙操持,可怜小世子还是恨不得一百样都亲力亲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纾解那满塞胸臆的悲痛。

    王妃去世前,拉着儿子的手,吃力的、断断续续的问他:“三年后出了孝,就同芸娘成亲,好吗?”

    握着母亲枯槁的手指,看着她回光返照之下异样明亮的眼睛,小世子哽咽着,一个不字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王妃急喘几下,艰难的说:“芸娘……是个好姑娘,会帮你打理好……”

    小世子落下泪来:“母亲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

    王妃眼角滑下一颗泪珠,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年轻的、唯一的孩子,尝试着抽出手来抚摸他的头:“若是……有朝一日遇到真心喜欢的姑娘……”

    话未说完,伸到半空的手便落了下去。

    小世子握住她的手,贴到面上痛哭起来:“母亲!”

    一直服侍在旁的丫鬟嬷嬷们也适时的大哭不已,房内霎时哭声震天。

    裕王猛的转身,仰头似是哽咽了一下,闭上眼深呼吸,半晌,低声吩咐:“阖府……举丧!”

    50

    小侯爷走的那日,是个阴天。

    被派往幽州、担任驻军统领副手的安国公府长公子陈桐,心情复杂的又一次负担起了看顾卫小侯爷的工作。只不过这一次,不但要在路途中负责,皇帝还沉着脸再三叮嘱了,在幽州,必须照顾好小侯爷,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了。

    皇帝对安乐侯的心思,陈大公子早在去年漠北一行时就心知肚明了。如今,这事情被挑到明面上,还惹得安乐侯被迫出京,却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又不由感慨,也就是公主府这样的门第,才有胆子跟皇帝叫板,换了旁的人家,怕是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乖乖认命把人送上的份。

    即便是天子,富有四海,万民归顺,也不能事事随心的。

    陈公子视线扫过列成两队的十二名禁卫军,肃穆凛然,铁骨铮铮。据说是皇帝下的命令,裕王爷亲手挑选的精锐中的精锐,金口玉言许了远大前程,要求只有一条:从头至尾护卫小侯爷安全。

    虽然不能理解男人之间的情爱,陈公子有一点却是确信了:皇帝,是真的很喜欢安乐侯吧。

    确信这一点的,还有卫国公府的主子们。

    其实,对于皇帝钟情卫泠一事,震惊过后,国公府的大小爷们其实心情颇有些微妙,甚至……隐隐有点兴奋。爱屋及乌,卫家,在皇帝心上的分量,可就不同了。因此,对于长公主夫妇对此事作出的激烈反应,以致卫泠出京,卫国公口上虽不说,心里其实是有点埋怨的。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跟皇帝两情相悦么,又不是坏事!退一万步讲,安乐侯要真因此绝了嗣,卫家嫡枝出色的子弟不少,挑一个过继就是,这样一来爵位也就能继续留在卫家,岂不两全其美!

    不过,想归想,卫国公这话可不敢跟弟弟说,不然卫尚书估计要跟他拼命。

    暮霭沉沉,天阴欲雨。卫泠红着眼眶,撩起衣襟,对着父亲恭恭谨谨行了跪拜大礼,张了张嘴,多少话语尽数哽在后头,最后只出来一句:“父亲大人……保重身体!”

    卫尚书看着从小珍若拱璧的爱儿,鼻子一阵一阵发酸,当着众人,只得强忍了,疲倦的挥挥手:“要好好的……去吧,去吧!”

    卫泠起身,却未上车,而是对着南面再度跪下,一丝不苟的行了个大礼,起身时,泪流满面。

    众人看的心酸,知他是向家中的母亲跪别。卫尚书更是“唉”了一声,干脆转过身,看不得了。

    福宁公主因为心绪郁结,伤了胎气,已被太医勒令静养,太后那里更是指了个医女过来长驻公主府,方便随时照顾。于是,卫泠出行,她只得送到门口便罢,千般不舍万般伤心,眼泪把绢子都湿透了。

    十里长亭,终须一别。卫泠上马车前,最后将视线投向了人群末尾。

    裕王世子一身缟素,面无表情的杂在卫家人当中一起来送行,却是从头至尾都未曾上前,更未同他说过一句话。

    卫泠只觉痛切、羞耻、愧疚……酸辛苦辣千百种滋味纠缠在一起,捂着心口,只觉痛不可当。他的脸色太难看,松烟桐烟担心的上来扶助他:“主子,没事吧?”

    “没事。”卫泠狠狠一咬下唇,别过头有些颤抖的踩上马车脚凳,“走吧!”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公主府华丽的紫檀雕花车驾,又一次夹杂在肃然的队伍中缓缓启程,驶向遥远的北疆。卫小侯爷呆愣愣的独坐车内,身体随路面颠簸轻轻晃动,神魂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队伍的行进沉默而井然,不知不觉,出城已有十数里之遥。不知怎的,卫小侯爷仿佛忽然心电感应似的,猛地掀开帘子对外喊道:“停车,停车!”

    诸人不知发生什么事,慌忙停下。卫泠踉跄的从马车上下来,有些激动有些躁狂的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东面山顶找到了一个模糊的骑马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的、雕塑似的望向这个队伍行进的方向。

    霎时,卫泠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了一句:“抱歉,走吧。”然后,转头回到车里。

    陈桐按捺着内心的讶异,再度看向那个身影,远处似乎还有几个卫兵模样的随侍。他越看那高大身影越觉眼熟,终于悚然一惊:难道……竟是昭宁帝?

    耳畔从安乐侯的马车里开始传出哀婉的笛声,好一支《长相思》。

    长相思,摧心肝。

    莫名的,陈公子竟也有些替这二人难过起来,长叹一口气,一扯缰绳:“驾!”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路途遥遥,颠沛辛苦。卫小侯爷这一路,走的异常沉默。手边摆着厚厚的卷宗,是出行前收集的各种资料。虽然是被迫抱着“分隔两地、淡化关系”的初衷离的京,伤心过后,他还是想做点什么的。卫尚书把身边得用的幕僚分了一个给他,要求对方好好辅佐几乎毫无经验的儿子,让一切能开展的能顺利些。

    撑着额头,卫泠努力将注意力放到手中书卷上,可眼前的文字却一个一个都在飘,混乱的拼凑成模糊的人脸……他有些颤抖的丢掉书,死死咬住下唇,眼中泛起怆然的神色,黯然半晌,重又捡了回来。

    幽州……幽州……卫泠强迫自己将思路抽回来。落在北戎手中这么多年,这个遥远的北疆之地,已经自然而然的染上了剽悍的气息,胡汗杂处,如血相溶。这样微妙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如果善加引导,有潜力成为很好的贸易互通口岸,创造就业岗位,产出大量税赋。可是这些还只是非常粗浅的、框架的想法,具体的,必须实地考察过、收集更多信息,分析各种情况,假以时日,才能得出比较落地的方案。

    一路上,除了驿站休整,小侯爷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默的呆在自己的马车里,鲜少与外界交流。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另一番理解。陈桐不无同情的想着,真可怜,偏是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碍,若换了寻常些的人家,多半便是一段旖旎佳话了。大周风气宽容,民间结交契兄契弟也不算罕事,只是落在皇家,事情就难了。

    小侯爷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已博得了周围许多同情分。

    愈往北,冷的愈透彻。二十多天后,待卫泠顶着更瘦了一圈的小脸,唇色苍白的披上那件王爷亲手猎下的玄色狐狸毛大披风,传说中的幽州城,终于近在眼前。

    城外三十里,新任幽州驻军统领、云麾将军罗定,已经带着人整整守了两天,生怕错过安乐侯一行人。

    这个新上位的将军出身寒微,十几岁从最低等级的步兵开始熬起,累功升迁,年过四十才官至从四品中郎将,忽然连升两级一跃至从三品云麾将军,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砸中脑袋。呆滞与狂喜过后,不安渐生,直到裕王把他叫去,关起门来一番谈话,方才定下心来。

    上头看中的,就是他出身寒门,没有牵绊,不在那张世家大族的蜘蛛网里。换而言之,是个“干净”人,只受君王支配。前段日子的一封加急诏令,更是将他摘出了北路驻军的圈子,特许他直接向驻镇京师的裕王汇报。随诏令一同而来的还有王爷的私信,言简意赅的提到了安乐侯即将就赴幽州令,眼皮子底下,他必须把人给看好了,不许出一点差池。

    罗将军的疑惑与不解,在见到安乐侯本人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或者说,自以为明白了。

    军中清苦,成千上万的成年汉子常年捆绑在一块儿,无处泻火之下,弄些假凤虚凰、聊以慰藉的事情并不鲜见,对象则多是那些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只是,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竟愣是有人能好看成这样。

    这个刀口上舐血半辈子的直肚肠军汉,有些僵硬的、小心翼翼的寒暄着,简直生怕出气大点就能把面前纸人一样单薄的小美人侯爷给吹走了。

    一行人被引导着入了幽州城,卫泠掀开了一角窗帘,打量着熙熙攘攘的街市,虽然简陋,却已颇具气象。身着北戎服饰的异族人与大周人摩肩接踵,交易着各种货品,从马匹健骡、箱笼器物,到吃食玩物、衣料饰品,虽然看着粗糙,却实在琳琅满目。小侯爷眼睛一亮:这里,已经天然形成了互市氛围,推动规范起来想必事半功倍。

    一路沉思里,马车在城西一座看起来像是官邸的宅子前面停了下来。松烟桐烟小心的扶着他下了车。卫泠紧了紧披风,抬头看一眼有些残旧的门楣,依稀从剥落的烫金匾额上,可以分辨出当年的盛况。

    罗定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解释,这原是旧年幽州节度使的官邸,后来北戎占领期间,沦为办事处,北人野蛮,好好的地方被糟蹋的厉害。这回得知小侯爷接了幽州令,想来想去,还是把这里收拾出来的好。前院阔朗,可作官衙,后院僻静,可以住人。只是军中没有细致人,收拾的粗糙了点,侯爷见谅。

    卫泠诚心诚意的感谢了对方,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