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乾,无碍的。”肖倾宇原本冷亮如寒星的双眸此刻竟水汽氤氲,“肖倾宇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习惯……
寰宇帝自嘲一笑——怎么可能习惯!
你不是说此生心愿惟行立于天地?凄惨挣扎半生,终于得偿所愿。
即已品尝过琼酿,怎能再咽苦酒?
明明已能行立自如,快乐滋味已食髓知味,再让他得而复失饱尝那份难堪与痛楚。
明明眼眸流转倾倒世人,习惯光明所在,却偏偏夺走他瞳中光亮,等在他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该是心里怎样的挣扎辗转,才能在深爱之人面前,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方君乾,你先出去一下好么?”婉约地开口,虽是略带商量的字眼,但是,语气却是不容任何人拒绝,“肖某有话对余神医说。”
“好。”寰宇帝拥抱了他一下,丢给余日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返身离开了房间。其间,连一句话都没有。
因为两人之间,已无需多余的言语。
余日心服口服:“天下间也只有公子才能令方君乾听话了。”
肖倾宇肃容纠正:“余神医此言差矣。陛下对肖某不是听任,而是尊重。”
余日神情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知公子留下余日有何要事?”
“余神医与肖某是故交,当初余神医医治肖某双腿,肖某很承你的情,有些话肖某便直说了……”
肖倾宇顿了一下。
“不瞒余神医,你余家世代经营草药,而今战乱频繁,余家大有用武之地。各国权贵早己盯上余家这块肥肉了。”
“余家是草药世家,从不介入国家争斗……”
肖倾宇唇角一翘,洞透世情:“余神医怎的这般天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余家既然掌控了药草的流通渠道,不管有无野心,只这一条便犯了当权者大忌!伤兵治疗何等重要,他们岂会放心将这等要紧事交予外人?”
无双公子笑得极冷:“余家此刻想独善其身,不觉有点晚了吗?”
余日听得汗流满面:“公子言下之意?”
“既然余家找个靠山已经势在必行,与其被不明不白灭族,倒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选择一个好主子。”
“在当事五大强国中,投靠谁对余家最有利,哪位君主最有容人之量,余神医心知肚明。”
无双公子抿了口茶,点到辄止:“肖某言尽于此。至于如何抉择,还请余家各长老三思。”
余日正色道:“余某一定将公子原话带到。”
无双公子一向冷峻的唇边,居然也有了点欣慰的笑意:“肖某期盼有朝一日能与余神医同殿为臣,共开这万世之太平。”
“同殿为臣?!”余日大吃一惊,随即嗤之以鼻,“公子不会让余日禁足宫中,专门替达官贵族看病吧?”
“余神医太看轻自己了。敢问余神医,古往今来医之大者,有几个是出身皇宫内菀的?”
云游天下,四海行医——这是余日以及所有医之大者的理想与心愿,亦是他们的生活态度与处世原则。
“余神医一身医术若锢之皇宫,未免可惜,亦非肖某所愿。”
“这大倾王朝前途多舛,天灾人祸必不可少,肖某只是希望,到时余神医能以大倾御医之名,以悲天悯人之心,悯之怜之,救死扶伤。”
震撼惊诧于肖倾宇的话语,余日不由肃容正色:“公子博爱之心,令余日惭怍无地,这百草神医之名,余某实在受之有愧。”
“今后大倾有难,余日必定加以援手,绝不袖手旁观!”
话锋一转。
“只是余日有一事不知,请公子赐教。”
“余神医但说无妨。”
余日语气锋锐:“公子如此深思远谋殚心竭虑,是为了这万里江山还是为了寰宇陛下?”
闻言,无双公子浑身一颤,静默无语,似已痴了。
半饷。
“有一种感情是永远都不能开口说出来的,说出来便是错。”
“陛下明知后果还是说了出来,那便是错上加错,一错再错。而肖某,虽从未说过,但心里早已认定了这情缘……”
人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需要多少次轮回的眷恋才许得今生一次姻缘?
即使知道是错,是痛,是劫。
“肖某从未告诉过他……但是,肖倾宇是要把这份情,带到黄土之下的。”
“肖倾宇自知陷得无药可救,实在配不上公子无双之称……倒是让余神医笑话了。”
余日怔怔望着他。
泪如此隐忍,却也滑落无痕。
大倾王朝御医,位列苍凌阁十八功臣之一的余日,控疫病,治恶疾,救死扶伤活人无数,被民间尊为“在世神农”。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第八卷 百七十六章
章节字数:2805 更新时间:09-08-15 21:04
当余日一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一个麻袋兜头罩下!
这下,饶是余日有十二万分本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措手不及。
“你们在做什么?”轻冷淡漠的声音,但听在一干将士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李生虎讪讪转过身,对着那个红衣男子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几个帮凶小兵更是吓得心胆俱裂,忙不迭跪了一地。
余日趁机从麻袋中挣脱出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眼睛简直像要冒火!
“余神医你没事吧?”
寰宇帝这句慰问真心实意,但听在余日耳中,不啻于一句讽刺:“没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方君乾苦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李生虎:“李将军,你作何解释?”
李生虎垂头丧气:“没有。”
“事后自己去军法处领四十军棍,其余士卒各领二十军棍。”
天!四十军棍下来自己还不被打得皮开肉绽?李生虎不服抗议:“陛下——”
寰宇帝冷冷盯着他:“八十军棍。”
李生虎驻守八方城时就以个性暴烈而著称,此刻更是按捺不住:“陛下!老李是专门替陛下收拾这庸医来着!”
“庸,医!?”余日被这话激得一蹦三尺高!
这个词实在是名医们的忌讳,特别是余日那种医术好兼心高气傲的医士——他宁愿被人骂作“见死不救”也不愿被人称为“庸医”,这是对一个医士裸的侮辱呀!
“你可以骂我这个人,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医术!!”
李生虎啐了他一口:“治不好公子的就是庸医!”
“谁说我治不好他!?”余日气得胡子一翘一翘。
方君乾一震:“余神医言下之意是治得好倾宇!?”
余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面色大变。
方君乾追问:“余神医此话究竟何意!?”
“这个……”余日顾左右而言它,“余某只是一时不忿口快了些……”
“余神医——”寰宇帝双唇微动,语气隐隐带上了不悦,“你还是从实招来比较好,在朕面前最好不要有丝毫隐瞒。”
对他而言,伤害倾宇却是最不可饶恕的。
李生虎觉得自己被耍了,吼声如平地一声雷:“你不是说公子没救了嘛!”
余日轻蔑地斜了老李一眼:“余某只说公子永远无法站起来了,何时说过公子不能重见光明?”
“你!?”
余日潇洒摊手:“是你自己断章取义,怪得谁来?”
方君乾懒得理这两人攻讦斗嘴,迫不及待道:“余神医真有办法让倾宇重见光明!?”
余日恢复了一代神医的气度与自信:“草民检查过公子的情况,‘不如离弃’虽让公子的双腿无法站起并同时毒瞎了公子的双目,但余某发现,公子还能感觉到光线明暗。”
“意思就是说——倾宇还有机会……”
余日叹了口气:“不是余某不想说,只是这方法也是余某无意中从古医书里看见的,讲的是以目换目,再用金针刺激其天阴穴和睛明穴——此法太过凶险而且有伤天和,余某实在不敢说出来。”
“也就是说,要治好倾宇需得牺牲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照医书上说,是要将一个人的左眼换给公子,然后余某施针,刺激公子左眼和另一人右眼,如若手术成功,那么两人就都能看见,如果失败的话,从此两人就目不能视终此残生。”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是谁又肯冒此风险甘愿换眼呢?”现实很冷酷,俗世很实际,有时兄弟都不靠谱,连都会在下一秒反目成仇。
可是那个红衣男子很平静地望着他:“方君乾愿意。”
“陛下万万不可!!”李生虎大惊失色,“陛下龙体尊贵,身系国运安危苍生社稷,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末将这条命是陛下救的,就算把这双眼睛挖下来也毫无怨言!余神医,就让老李去吧!”
方君乾拍拍他的肩:“如果方君乾所料不差,那换眼之人的年岁当是与倾宇越相近越好,而倾宇和朕是同年所生。”
眨眨眼,方君乾笑得俏皮:“老李的好意,方君乾心领了……”
百草神医苦笑:“我说你们们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公子万一不愿意呢?”
方君乾淡淡道:“此事由不得他,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好了!”他挥手打断臣下劝阻,“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人生出无法抗拒的念头。
他本身便有一种统率群伦的气质,无论是狂放的姿态还是温文的气度,也不过使得这种气质愈加摄人心魄而已。
夜空下,风声萧萧,似乎已带来远方杀伐。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红衣男子的眼睛投向黑夜尽头,夜幕星河璀璨,漫天星光洒满了苍穹。
“老李你来了?”
李生虎一愣正要行礼,但下午在军法处领的八十军棍却让他生生弯不下膝盖。
寰宇帝见了好笑:“不必多礼了,下次吸取教训。”
李生虎正思筹间,突然听见红衣男子笑着叹了口气。
夜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