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攸乖乖地喝了茶，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满意的弧度。只不过方才不见苏瑞在他身边，听闻是替他回宫取狐裘去了，夜君曦心中有几分怪异之感，却又不清楚这般感觉从何而来。而底下毕竟还有众属国使节，更有来意不明的三位狼犀祭司，夜君曦难得有些分身乏术，纵然是神也无法时时刻刻盯着身旁的浅离攸，只得吩咐了影卫暗中盯紧了主仆二人，谁知道那心怀不轨的小东西会不会在这人多眼杂纷纷嚷嚷的晚宴之中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浅离攸被那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弄得略有些心惊胆战，而其他宫妃见陛下的目光竟一直在那个容貌平凡，扔进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少年身上徘徊，无一不妒意冲天，只是当着帝君的面，还无人敢上前来说什么，毕竟这几日，帝君对浅离攸的宠爱那是有目共睹。

    这厢岚宇帝君后妃的席上暗潮汹涌，那厢各国使节的席上亦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狼犀使臣。

    狼犀乃是四大帝国之一，因此狼犀所派遣的使臣所受的待遇自然也不同于众属国的使节。只见那三个白衣之人旁若无人地坐在席上，也不动面前的酒菜，只是观看着歌舞，却给人以神秘而淡漠之感，每当有岚宇朝臣或是其他国家的使节朝他们敬酒致意，他们也只是举杯示意，并不喝下。这本已是无礼之举，然而面对神秘的狼犀祭司，又有谁敢多说一句什么。

    除却狼犀祭司之外，另有三国当今的国势颇受关注。那便是近来传闻风波四起的晁国，桓国，与曜国。晁国与桓国正在商量着联合围攻瓜分曜国，因而这两国使节便也坐到了一起，席间不无友好合作之色，推杯换盏笑意盈盈，只是看着那坐在帝座左侧一二顺位的曜国七皇子浅离攸与曜国长公主浅如月，两国使臣均交换着眼色，低声传递着意见。

    而在这一群人之侧，曜国的大皇子浅如风与三皇子浅思翾却是铁青着脸色，瞪着那两国使节狼狈为奸，一边又带着焦急的神色，频频地朝着浅如月与浅离攸的方向望过来，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浅如月一脸为难之色，而浅离攸却是好似连看都没有看到。

    这般有趣的画面，夜君曦自然不会错过，轻笑着道：“看来曜国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攸儿，你可要替他们吹吹‘枕边风’？昨日午后你的大哥和三哥不是已经祈求过你了？”

    浅离攸闻言看了那明显是在说风凉话的男人一眼，微微一笑道：“离攸如今人在岚宇，曜国之事早已与我无关。”说着转头对着下首处的浅如月问道，“皇姐可有话要说？”

    浅如月没有想到浅离攸会这般问自己，看了看对方泛着微笑的脸，又看了眼帝座之上的男人一脸兴味的神情，略微沉吟，这才低了头道：“如月一介妇道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本分，本没有资格谈论朝政。更何况正如离攸所言，曜国之事如今的确与本宫无甚关联。”

    “呵~说的不错。”看来这浅如月在浅离攸的点化之下倒是比先前聪明了不少，夜君曦勾起唇角，邪肆一笑。或许，他能够期待一下这个浅如月在莲妃的眼皮子底下，最终能否安然诞下她腹中的孩子。

    夜君曦如此想着，目光又扫过曜国的那两位皇子，将他们焦躁的神情收入眼底，凤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曜国皇室这般无用，迟早也会灭亡。就算他岚宇此刻出手相救，从中调节，那也只不过是延迟他们被瓜分的时间罢了。若是由浅离攸为帝，那曜国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思及此，夜君曦微微蹙起眉。他忽然想到，前两日他与浅离攸曾提起此事，而那少年彼时的回答，则是他的愿望乃是远离朝堂，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凤眸中略带了几丝阴沉，看了一眼一旁正在喝茶的浅离攸，夜君曦心中那从方才起便有的怪异之感更胜。放他离开？不，绝不能。

    而浅离攸则蓦然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与先前的不同，那掺杂了七情六欲的复杂情感，如昨夜自己中毒昏迷之前所看到的眼神别无二致，令他心慌意乱，比想起若是无法安然离开岚宇帝宫之时更甚。

    浅离攸蹙紧眉心，却并未放下茶盏，只是低头饮茶，收敛了眸中的异样神情。

    殿中歌舞继续，只不过无论是夜君曦还是浅离攸，此刻的心情却都与方才晚宴初始之时有所变化。

    正在此时，一直站在帝座后方的林珝向前跨了一步，凑近夜君曦的耳边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夜君曦闻言点了点头，林珝微微躬身行礼，继而转身朝着下方的礼部官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抬手止了丝竹管弦之声，挥手示意舞姬退下，上前一步对着全场高声道：“陛下有旨，请各国进献！”晚宴的高潮终于来临。

    每年的这一刻，都是一众属国对宗主国岚宇帝国表现自己最大忠诚的时刻。每一国的使臣，除了献上每年应进的贡品之外，还会再献上特殊的稀有物件，有时是珍惜罕见的宝石，有时是难以寻找的奇珍异草，而有时则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人。而正因如此，这一刻也成了众属国比拼国力的一个擂台。

    浅离攸稍稍抬眸，目光扫过曜国使节的席位，轻易地捕捉到那其中一抹熟悉的身影，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

    一场好戏顷刻便要拉开帷幕了。

    第四十二章：一触即发

    众所周知，两个月前，曜国向岚宇帝国进献了一名和亲公主与一名质子，以求愈来愈腐败无能的曜国皇室能够在内忧外患、四面楚歌的境况之下获得岚宇帝国的庇佑。而长公主浅如月与七皇子浅离攸也的确没有让曜国国君失望，辅一入宫，二人便相继得宠。

    只可惜福无双至而祸不单行，一子一女虽然得宠，岚宇帝君夜君曦却并未曾对曜国有何厚待。而不出一月，边关便又传来了晁国桓国联结成军屡犯边境，欲图进攻瓜分曜国的消息。

    曜国国君大惊之下，趁着要向岚宇进贡的时机派遣了最为信任的皇长子与长期镇守边关的三子前往，面见如今已是夜君曦宠妃的一双子女，希望他们能够说动岚宇帝君夜君曦从中协调。

    待到两位皇子进了岚宇帝宫，这才发现出身曜国皇室，如今身处岚宇后宫且地位尊贵的后妃不仅仅是浅离攸与浅如月两人，还有一位十年之前便来到了岚宇，且育有当今岚宇帝国皇长子的浅雅芙。然而曜国国君与两位皇子均未曾料到的是，足足三人，远多于其他属国，两个女子更是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淑媛之位，却无一人愿意为故国说一句话。

    宴席之上，桓国使臣已经进献完毕。一对长得颇为出众的龙凤双生子，年不过十四，虽不如莲妃那般贵气逼人，又不如浅如月那样美艳无双，却是娇嫩可人，让人心生爱怜，赚足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当然，也包括后宫嫔妃一片不满与嫉妒的怒视。

    夜君曦抬手撑着下颔，饶有兴致地看了那颇为乖觉一左一右跪坐帝座两旁的双生子，带着某些深意的目光瞥了浅离攸一眼，后者则只是低下头，径自饮茶，看不出那低敛的绝色双眸中是何种神情。

    “曜国进献！”待到桓国使臣退下，司仪内侍看了眼手中的名册，扬声道。

    随着某两个人自席上起身，浅离攸明显地察觉到一束带了怨怼与不满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用看也知道是浅如风，浅离攸并不理会。

    目光再锐利也杀不死人，而进贡的珍宝再多却也换不回永恒的宁静。若想要自己的国家强盛，便必须先牢牢地将命运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非任由他国踩在脚下任意践踏。浅离攸抬头瞟了眼浅如风视若珍宝碰在手中欲进贡之物，唇角勾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冷笑。

    “曜国浅如风，奉父皇之命献上紫苏石十块，宝石矿山一座，望岚宇帝国千秋万代，长盛不衰，与我曜国永结秦晋之好！”浅如风一边说着，一边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去行了个叩头大礼，而一旁自有人接过他手中的黑底镶金漆盘，上头罗列着十块打磨雕刻精美的紫苏石佩玉和一卷被细细包裹图纸。

    听到浅如风之言，各国使节万分讶异，纷纷伸长了脖子，不敢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浅如风与那已经被递到帝座跟前的漆盘。便是连夜君曦也有些意外，曜国竟然献上如此贵重之礼？！

    如今的曜国若非靠着境内丰富的稀有矿产资源便早已经经济崩溃、分崩离析了；而也正是因为那些资源，才使得愈渐不堪一击的曜国成了其他国家争抢的对象。但是今日，这个曜国的皇长子竟然说，曜国要向岚宇进献一整座宝石矿山？！

    夜君曦并不理会那十块紫色的石头，只是拿起漆盘上的图纸展开，只一眼，凤眸中便闪过一丝黯色，抬头望着依然跪在地上的浅如风与浅思翾道：“曜国国君好大的手笔。”

    两人心中咯噔一下，一时之间不明白那帝座上高深莫测的男人这一句话到底是对贡品满意还是不满意。然而夜君曦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无后话，仅将图纸交给了身后的林珝，又命人好生收了那十块名贵的紫苏石便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浅如风与浅思翾又行了大礼起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两人对视一眼，神情之中失望居多，甚至有些绝望的意味。如此数额巨大的贡品都无法撼动那夜君曦，这一回看来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离攸……”

    低低的唤声让浅离攸转过头去：“皇姐何事？”

    浅如月望着不远处的两位兄长，又望了望帝座上的男人，漂亮的杏眸中满是挣扎之色。浅离攸瞬间明了。对于他来说，曜国不过是他曾经待了十四年且一早便谋划着要逃离的地方，而自雪妃死后，更是没有了任何牵挂。然而对于浅如月来说，曜国却的确是她的家乡，是她的故国，在那曜国皇宫之中，还有宠爱她的父皇与母后……

    浅离攸微微蹙了蹙眉，却并不理会她眼中的乞求，只道：“皇姐不必多言。”语毕看了那帝座上的男人一眼。

    晁国桓国也好，曜国也罢，原本便都是岚宇的属国。依照岚宇当今的国势，这些属国是生存或是灭亡，恐怕都只在夜君曦一念之间。依浅离攸看来，夜君曦原本似乎是并不打算插手这三国之事，只不过那份矿山图纸，似乎起到了某些作用。

    夜君曦自然注意到了身侧两人简短的对话，回过头来之时恰巧与浅离攸四目相对，唇角牵起一丝笑意。夜君曦不由在心底暗叹，看来他心中所想，已经被那聪慧的小东西看透了……

    抬手把玩着指间的血玉扳指，夜君曦重新将目光放到前方。在方才分神之际，晁国使臣已经跪在面前了。

    晁国进献的乃是十颗有“鲛人泪”之称的深海夜明珠与五株易思草。只见那十颗鲛人泪颗颗如半个拳头大小，珠圆玉润，光芒柔和而璀璨，确实是珍品。只不过在夜君曦眼中，夜明珠也只是用来照明的石头罢了，并没有什么价值，倒是那五株易思草令那深邃的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寒意。

    “易思草这般难寻之物，也难为晁国国君舍得送给朕。”夜君曦心中不悦，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喜怒不明的笑来，“不过这东西送的倒也算及时，前两年送的那些可恰巧都用光了……”

    夜君曦话音方落，便有不少目光落在浅离攸身上。经过一天一夜的功夫，不论是后宫还是朝堂，帝君独宠琬樱殿的离攸尚君，不仅亲自抱着他回苍擎宫，还舍得晁国进献的易思草来替他解毒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

    浅离攸微蹙起眉，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心中暗叹若是目光能够杀人，他此刻恐怕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不过那晁国使臣看起来却是对此一无所知，脸上一片迷惘，不知岚宇帝君话中之意，只能糊涂地以为自己的确是送得“及时”，便行了大礼，准备退回席间，心中松了口气觉得此次进贡的大任终于完成。而方才曜国送了那般大礼夜君曦都未曾表现出要支持曜国的态度，若回去告诉国君，一定能让国君龙心大悦，自己也能获得丰厚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