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入吹散了一室的温暖。黑曜石一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望向黑暗之中的某个方向。
“转了好几日了,也该下手了。”魏青霜冷冷道,“恨只恨当初没有亲手要了那万俟暝的性命。”想起是自己引狼入室,魏青霜至今提起暝依旧咬牙切齿。浅离攸眯起眸子答道:“他如今在帝宫暗牢之中,夜君曦有的是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们就不必为他费心了。”浅离攸话音方落,房中便倏然出现了一个玄色的人影,沉声道:“属下参见公子!”“外头怎么样了?”浅离攸坐回椅上问道。“回禀公子,章郡彦已在鸾琴阁中动了手,墨兰已死。”章郡彦?浅离攸蹙起眉冷声道:“唯有章郡彦么?章知孝可曾出面?”“目前还不曾。”影卫摇头否决道。浅离攸与影卫问话之际,外头却突然传来了打斗之声。刀剑拳脚所卷起的劲风令空气愈加寒冷。魏青霜与魏青弘齐齐站起身来,脸色凝重,魏青霜更是拨出腰间佩剑严阵以待。那影卫回头看了窗外一眼沉声道:“公子不必担心。外面那些人,有属下等八十影卫足矣,属下先行告退。”语毕便瞬时消失在了原地,待浅离攸抬头之时,只见那影卫已经在外头,玄色的身影没入一众同样身着玄衣的影卫之中,再也看他不清。“留着卿府主人,其他人杀无赦!”一个沙哑的声音吼道,听得屋中三人一齐蹙起了眉心。打斗持续了好一会儿。由于来犯之人数量众多,影卫又受了命要留活口,因而一时无法将他们全部制伏,两方之人一时之间分不出上下。“让攸月楼暗卫迎战,我要活口。”浅离攸冷声道。魏青霜闻言即刻传命下去,不一会儿,便有另一派人马加入了战局。渐渐地,形势开始往一边倾倒。一时之间,整个卿府上下各处都有打斗之人,唯有前厅之中受到重重保护,没有人能够攻进来,然而血腥肃杀之气却逐渐弥漫各处。一直在屋中观战的浅离攸望着外头的打斗,忽然眸中精光一闪,手中茶盏权当了暗器脱手而出,在身旁两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便击中了外头藏匿在假山后的一个人。那人以剑抵挡了茶盏,却冷不防一个莹白的身影已经到了面前,张了张口还未能出声,一只素白纤弱的手已经点了他胸前几处大穴,末了还一抬他的下颌,丢入一颗不知名的丹药,强迫着他咽了下去。那人待咽下了丹药才发觉眼前之人竟是个拥有倾世容颜的少年。
与此同时,打斗也已接近了尾声,来犯之人死伤无数,偶有几个完好的也在服毒自尽之前被点了穴,求死不能。“失了章郡毅,章知孝便是只被拨了虎牙的老虎,看起来可怖,实则却似外强中干。连这么些杀手死士,也要你区区一个相府管家前去联络。”浅离攸抓了那人的领子,随手一甩将他甩落假山之下,立刻便有影卫上前将浑身不能动弹的人制住。月夜之下,莹白的身影犹如仙子飘落在地,容颜倾世,朱砂魅人,然而却无人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公子,留了十人,其余全部毙命。”方才那名影卫单膝跪地禀报道,言语之间比之方才更多了几分敬佩。魏青霜与魏青弘均不知那浅离攸口中的“相府管家”有何特别值得让浅离攸亲自出手,疑惑地眼神上下打量着,却只见这人两眼浑浊,骨瘦如柴,只是个干瘪的老头子罢了。“章知孝在江湖中遍寻杀手不得,便是这管家替他召了这群所谓的‘晁国死士’。这管家到底是何身份,你们还猜不到么?”浅离攸望着那管家冷笑着道,“狼犀祭司院也不过如此。”“自然比不上朕的攸儿这般厉害。”浅离攸话音未落,便有熟悉的带笑的低沉嗓音自不知何处传来,待众人反应过来,那一抹莹白已经被一玄衣之人拥在怀中。只见那堂堂岚宇帝君毫不避讳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拥紧怀中之人万分爱怜地在他唇角脸颊印下数个亲吻。浅离攸也并不吝惜这般的亲昵,抬头在爱人坚毅地下颌蹭了一下,浅笑着问道:“鸾琴阁可曾去过了?”“还不曾,想着与你一道去看看热闹,怎会独自前去。”夜君曦说着目光移向那相府管家,冷声下令道:“都压入暗牢待审。”
鸾琴阁。依旧是在鸾琴阁中,却不知是哪里的昏暗之处,“夜君曦”正坐在椅上,静持着将要到来之人。门被推开,“夜君曦”抬眸一看,却见是艳姬笑意盈盈地进来:“外头的看守都换成了攸月楼之人,殿下不必担忧。”“我还道你家主子是故意要让本王来送死呢。”艳姬闻言轻笑道:“主子的易容之术果真是炉火纯青。纵然殿下已经来了这么许多次,艳姬还是会将您误认为陛下本人呢……”“是啊……浅离攸的易容之术,果真是天下一绝。那般模样,又有那般手段,也不枉本王的弟弟对他情根深种。”夜俊辰亦是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状似无奈,双眸中却是笑意。想起那日奉召入宫,听闻夜君曦与那浅离攸二人共同拟定的策略,令他不由大惊失色,直说“这怎么可能”。然而那绝色的少年只是拿了些泥状之物在他脸上轻轻涂抹,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镜中原本刚毅的轮廓便柔和了不少,原本充满阳光之气的五官也变成了亦正亦邪的模样,整张脸与站在他身旁笑着欣赏的夜君曦别无二致。现在想来,他的确是被那绝色少年给算计了。舍不得自己的情人前来青楼与女子纠缠,便让他来做这个替死鬼。不过也罢了,他倒是认了。谁让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呢。“他们到底何时才来?”“皇兄何必着急,这不是来了么?”
第九十三章
夜渐深,就连花红柳绿的清都江畔亦经不起冬夜天寒,渐渐人烟消散。在如此寻常的一日之中,帝都百姓都并未察觉,也无从发现,正有一件万分不寻常之事在他们无法企及的帝宫与那离他们仅有几步之遥的鸾琴阁之中即将发生。相府,一名小厮一边叫着“老爷!老爷!”一边连滚带爬地跑进前厅,当朝丞相章知孝正在那里坐立不安,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怎么样了?!”章知孝一见来人正是章郡彦身边跟随的小厮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恶狠狠地急着问道。那小厮被自家老爷直瞪着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这才结结巴巴地道:“少爷要小的来禀报,事已成,请老爷前去主持大局…”章知孝猛地一怔,双眼略有些无神,然而紧接着,狂喜之色渐渐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成了?成了…”低声的呢喃也不知是在问那小厮还是在自问不迭。“老…老爷?”那小厮有些害怕。他只是跟随在章郡彦身旁的贴身仆人罢了,并不知道自家少爷今夜领了那么多可怕的黑衣人在鸾琴阁中抓住的那个男人是谁,也并不知道相爷想要做什么。那章知孝呆愣了一怔,即刻高声道:“来人!”立即有一名相府侍卫跑进前厅待命。章知孝自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的丝卷与一块令牌递予那侍卫,苍老的嗓音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与紧张:“拿着这块令牌立即入宫觐见莲贵妃,将诏书交给她,她会明白应该做什么。”“是,老爷!”那侍卫一揖恭敬地接过那丝卷与令牌,转身便离开了相府,快马加鞭赶往帝宫。
见那侍卫离开,章知孝搓了搓手,又是一眼瞪向那一旁兀自呆愣的小厮:“你,随本相去找二少爷!”“呃…啊,是,老爷!”那小厮一个激灵,连忙又脚步踉跄地跑出去牵了两匹马,两人一前一后赶往鸾琴阁。作为帝都之中最大的画舫,鸾琴阁其实并不是一个极佳的行事之地。人多眼杂,更有不少朝中官员出没,难免会让人看见而出了岔子。然而章知孝却是管不着这么多了。杀子之仇不能不报,章氐一族的势力也绝不能任由帝君削弱分离。因此,他身为章氏族长,当朝丞相与国丈,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辅佐他的外孙登上帝位。夜君曦登基十年以来,已有无数人试图入宫行刺,却从未有人能够伤到他一根汗毛,毕竟在宫中有无数禁卫与隐匿各处的岚宇影卫贴身保护。因而章知孝先前让杀手入宫行刺也仅仅只是作为逼迫夜君曦立储的有力借口罢了,只可恨群臣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入御书房,而夜君曦却如何也不肯下旨立储。好不容易得知,堂堂岚宇帝君陛下竟会在半夜溜出帝宫来这秦楼楚馆找乐子,章知孝又岂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一来私下里出宫,身旁肯定不会带着太多侍卫:二来无论最后成功与否,夜君曦绝不会让百官知道一国之君断袖一事,如此一来,他也便多了一层保障。而如今,幺儿果然传来消息,那帮黑衣杀手果真替他在鸾琴阁中擒住了那夜君曦,叫他如何能抑制地住心中的激动?女儿莲妃正在宫中等待,只等诏书一到她手中,卯时早朝便可宣布昨夜有人行刺苍擎宫,而帝君陛下不幸遇刺驾崩。紧接着,他便能昭告群臣,帝君陛下其实在死前已经拟好了诏书,要依群臣之见,立四皇子夜衡睿为储君。如此一来,夜衡睿便能够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而他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章氏一族也将成为岚宇王朝的大家族…章知孝不无激动得在心中勾画着天亮以后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嘴角上翘,更是不自觉地抽搐着。而正在此时,骏马已经载着他与小厮二人来到了鸾琴阁门口。“父亲!”章郡彦一见来人便立即奔上前,“父亲,您终于来了!”“你怎么不在里面亲自看着他?!”章知孝不满地问道,然而话中却抑制不住颤抖。章郡彦不敢言明是那岚宇帝君实在太过可怖,纵使全身被点了大穴,但只要一个眼神便吓得他浑身哆嗦,他这才将那岚宇帝君丢给那群黑衣杀手看管,自己则跑到外头来迎接父亲。
望着章郡彦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章知孝便在心中恨恨地啐了一声“不肖子”,又想起横死的长子章郡毅来,不由地对夜君曦更是心生痛恨,冷哼一声一甩袖道:“还不带路?!”父子二人一路往看押着夜君曦的至高一层走去,走到第三层之时底下的喧嚣已经全然听不见了,唯有几步一个身着夜行衣之人伫立,乍一眼看去颇有些毛骨悚然。然而这些人一见章知孝到来便俯身行礼,这也令原本心生紧张的章知孝渐渐镇定下来。章郡毅领着章知孝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外头有四名黑衣人看守。章知孝刚想推门,忽然转头对那黑衣人问道:“去卿府的人可曾回来?”“回相爷,还不曾回来。”那黑衣人恭敬答道。章知孝闻言微微蹙眉,心下有几分不安,然而一见这铁塔一般的四名守卫,便在心中暗忖自己要做的事可谓是弑君之举,有些紧张过度也实属正常罢。于是便摇了摇头,赶走脑中的疑虑,深吸了口气,伸手推开房门。“章卿好兴致,这大半夜的来鸾琴阁,可是看上了阁中哪位姑娘?还是说丞相看中的正是那名叫墨兰的花魁?”低沉带笑的熟悉嗓音悠然响起,章知孝蓦然一惊,定睛看去却是瞬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你…”章知孝想过千遍万遍,当夜君曦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应当如何,然而却从未曾想过该如何应对这般场景,只瞪大了双眸,一手指着软榻上的男人,除了一个“你”字以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本该是被点了穴道扔在地上的当朝帝君夜君曦此刻正姿态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之上,神态悠然。仿佛此刻他所面对的并非是一个正试图谋朝篡位的臣子,而是如同寻常早朝之上正在聆听群臣的上奏一般。软榻下首之处的椅子上坐的是前不久才刚回朝的亲王夜俊辰,立于软榻一旁一身红衣的乃是鸾琴阁中的鸨母艳姬,而夜君曦的怀中,还拥着一名倾世绝艳的白衣少年。夜俊辰与艳姬章知孝都曾见过,然而那白衣少年却是前所未见。看那姿态模样似乎是这鸾琴阁中之人,然而章知孝却蓦然觉得这少年好像有几分眼熟。但是此时此刻,这些都容不得他细想。浅离攸窝在爱人怀中,眼见满头斑白的当朝丞相站在门口惊恐无状的模样,不禁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攸儿为何叹气?”夜君曦略感奇怪地问道。浅离攸自他怀中坐起身来道:“你为了对付章氏一族如此大费周章,我便以为这章丞相应当是个天下难得一见的枭雄才是,却没想到是这副模样,只不过见了与预料中不同之事便吓成这样,着实有辱当朝丞相之名。”浅离攸说着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璀璨的双眸满含嘲讽之色。
难为他当初在宫中之时还以为这位丞相与他的女儿莲妃应当是如何厉害的人物,如今看来却是他看走眼了。岚宇宫中,果然只有夜君曦一人,才是他的克星。浅离攸想着,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而夜君曦闻言则不由大笑两声,随着他一道坐起身来在他额前印下一吻,斜睨着门口兀自站立的章知孝道:“章卿可听到了?看来为了章氏一族之事,朕如此大动干戈的确是不值呢。你这位二公子与章将军比起来,简直可谓是云泥之别。”夜君曦之言终于惊醒了章知孝,惊恐到达了极致之后,原本被压制的怒火便伴随着恐惧一道爆发出来:“是你!是你杀了我儿!我章氏一族对岚宇王朝忠心耿耿,你却杀了我的儿子,你这暴君!”“一朝事败便如丧家之犬狂吠不止,就算今日陛下不杀你,章氏往后恐怕也成不了气候了。”浅离攸冷笑着道。“你到底是何人?!这…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章知孝此刻才想起来询问事态为何会发展到这一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