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她低头又挑了个梨子,一边削着梨子,一边道:“自我知道你五伯父和你外祖父争阁老之位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窦家为了算计你外祖父,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蔡太太答应帮忙,我就猜着你五伯母多半已经知情,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我还不是顺顺利利地把你嫁到了济宁侯府!他们难道还能休了我不成?
“回真定就回真定,我早就不想呆在京都了。与其做个有名无实的翰林院待读学士太太,还不回乡下的田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你和窦昭都嫁了出去,你爹爹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家业中断,不管你爹爹抬了谁做姨娘,难道她还敢不认我这个嫡母不成?我有什么好怕的!
王映雪说起来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可眉宇间流露出来强烈不甘却暴露出她真实的想法。
窦明看着心中一酸,低下头去木然地吃着梨子。
王映雪见女儿不感兴趣,又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真定了,以后很难再见到已经出阁的女儿,现在能见一次是一次,遂打住了话头,问窦明:“侯爷待你可好?”
窦明面孔微红,强做淡然地点了点头,简单地说了句“尚可”。
王映雪会意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尽是褶子,看上去比外祖母的气色还差。
窦明不由侧过脸去。
※※※※※
若做名臣,先有在名气。
入夏的时候,纪咏因伯父的推荐,得到了翰林院学院学士余励的赏识,和余励及几个翰林院的大儒一起,编撰将由皇上作序刊行的《文华大训》。
翰林院的衙门虽然宽敞,却因年代久远,房前的槐树亭亭如盖,将整个厢房都笼罩期间,使得整个翰林院房一年四季都阴森森的,透着股潮湿的味道,就是这秋高气爽的季节也不例外。
写书自然是由那些大儒动笔,纪咏不过是帮着查找典藉,尽管如此,书成之后,他的名字还是会出现在首卷小小的角落里,这让翰林院里那些不知道熬了多少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和庶吉士们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蔡固元请同僚同喝的时候就有意的撇下了纪咏。
“家乡的知府的幕僚来京都办事。特意前来拜会。”他斜睨了一眼抱着一堆书从旁边走过的纪咏,大声地道,“盛情难却,只得勉为其难。诸位大人下门也没什么要事,不如和我一同去醉仙楼凑个热闹如何?”
醉仙楼,是京都有名的销金窟。
不免有人意动。
若是平时,纪咏为了恶必蔡固元也会装着听不懂的样子跟着前去,然后和蔡固元唇枪舌剑一番,直到把蔡固元说得气得说不出话来或是拂袖而去才会善罢干休。
蔡固元就是摸清楚了纪咏的脾气。所以请了梁继芬的长子梁吾恩。
梁吾恩口吃,最不喜欢那些口齿过于伶俐,得理不饶人的人。而且梁吾恩口吃是因为当年梁夫人为了给梁继芬凑赶考的银子没有及时给梁吾恩医治的原因,梁吾恩又是几个孩子里面读书最好的,梁吾恩虽然中了进士。却因口吃不能入仕,继芬因此对这个长子非常的内疚,家中事务都由这个长子做主,公务上的事,也常找长子商量,梁吾恩俨然是梁继芬的国士。
梁继芬行事低调,做首辅的时间还不长。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可只要是知道这件事的,无不想办法走梁吾恩的路子,并且个个都能得偿所愿。
最重要的是,梁吾恩最大的喜好就是装作落魄的文士……
这次。他定要纪咏好看!
想到这里,蔡固元的声音就更大了:“从前去醉仙楼,都是朋友请客,这次却是别人请客。酒喝在嘴里别有一番滋味,几位大人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一副吃白食的穷酸模样。也是纪咏瞧不起蔡固元的主要原因之一。
蔡固元算准了纪咏要上当。
谁知道纪咏却步履匆匆地和他擦肩而过,不仅没有搭他的话,而且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
蔡固元的嘴巴半天也没有合拢。
纪咏心里却乱糟糟的。
自从三天前他被曾祖父叫到书房,被告知窦昭已经和英国公世子宋砚堂定亲之后,他的脑子就一片空白,人如玩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气来。
窦昭要嫁的人,怎么会是宋砚堂?
他身世显赫,根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怎么会突然和窦昭订了亲的?
窦昭,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当时跳起来就要去静安寺胡同问个究竟,却被曾祖父拦住了。
“见明,你应该把这看也看作是对你炼试才对。”曾祖父神色端肃,布衣道袍,有着风清云淡的出尘脱俗,“这件事我们为什么会失败?可有补救的方法?如果没有,应该怎样利用这次机会让家族得到最大的利益?如果有,有哪些方法可用?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急巴巴地跑去窦家质问!我问你,你这样去窦家质问,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不知道能得到什么好处,就是觉得心像被挖走了一块似的,火辣辣的痛。他要去问个明白,为什么比女人还漂亮矫情的宋墨可以,他就不可以?
纪咏一言不发,推开纪老太爷就朝外走。
却被纪老太爷身边的随从架了回去。
纪老太爷冷冷地望着他,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你们守着十六少爷,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放他出来。”又道,“你已经失败,就算不能接受失败的后果,也应该保持失败者的风度才是。”
书房的门“啪”地一声闭上。
他捧着头,坐在了书房的小杌子上。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一】-------------------
纪咏能出书房,得益于他参加了《文华大训》的编撰——他总不能不去衙门里当差吧?
可他心里却总是空荡荡的,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他和窦昭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是他太固执?还是窦昭太偏执?
纪咏坐在皇史宬宽敞明亮的无梁殿中,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太宗皇帝的起居录,和窦昭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像一幅幅画似的一张张在他的脑海里翻过。
有她揶揄自己“小心考个同进士回来”时的调侃;有她失望地对自己说着“我不希望你像窦明一样”时的惋惜;还有她痛斥自己“老死不相往来”时的愤怒……可每当他想起来的时候,却是温暖的,愉悦的,是生机盎然充满了无限乐趣的。不像在曾祖父的书房,所有的情绪都有个能被左右的算计,所有的算计都有个能预料的结果,生活仿佛被固定成形,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这一刻,纪咏前所未有地想见到窦昭。
他想知道窦昭是会雷霆震怒,还是会眨着寒星般的眸子冷冰冰地打量着窦世英……
纪咏合上了起居录,对守在一旁的内侍笑道:“我突然觉得头昏得厉害,公公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让我躺一躺,然后再倒杯饴糖水来……”
皇宫的内侍,岂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能指使的!
那内侍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道:“既然编修大人身体不适,那就下回再来借阅这太宗皇帝的起居录吧?”
纪咏在借阅录上签了名字,出了皇史宬,直奔静安寺胡同。
※※※※※
窦昭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拿着给祖母做的一个刻丝抹额,半晌都没有动上一针。
端着秋梨、甜瓜走进来的素心见了。不由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窦昭和宋墨说话的时候,她就站在庑廊下的落地柱旁。
小姐不想嫁人,可世子爷待小姐真心诚意,小姐心里想必也明白。小姐一定是怕嫁过去之后世子爷像当年老爷待去世的赵太太一样,中途变了卦,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吧?
世子爷虽然比小姐年纪要小,行事却素来稳当,几次到真定拜访小姐,都变着法子去的,没让任何人察觉。小姐要是嫁了过去,别的不敢说,有了英国公府这样的夫家撑腰。名下的嫁妆肯定是能拿回来的。以后就算是和世子爷过不到一块儿去,找个安静的田庄住下来,也总比现像现在这样付完了这个还要应付那个的日子强——那时候,世子爷就是小姐的夫婿了,小姐只用应付好世子爷就行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收了窦昭的针线,道:“您已经做了好几天针线了,仔细眼睛,不如歇会,吃点水果再做也不迟,现在离过年还早着呢!”
窦昭“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不免有些赧然。
说的是要给祖母做条抹额过年,这几天却不过只缝了几针。多数的时候都用来发呆了。
可她望着眼前的水果,又开始走神。
那天晚上,宋墨那句“至少,陈曲水、段公义他们能光明正大地跟在你身边”,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上一世。那些被人当作礼物送给他的女子尚且能想跟着他就跟着他,想另嫁就另嫁。以自己和他的交情,何愁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嫁给宋墨,至少不用像嫁给别人那样需要在丈夫面前低眉顺眼。
只要想一想,就能让她心动!
可若是自己真的嫁给了宋墨,宋宜春对宋墨莫明其妙的谋害,英国公府的秘辛,四年之后的宫变,都如一道道天堑,横在她的面前。
她能迈得过去吗?
她有这个能力帮宋墨迈过去吗?
就算是她最终能度过难关,又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若不嫁给宋墨,和纪家婚事不成,窦家失诺,必定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来赔偿纪家。东窦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肯定会对她打压遏制甚至是算计。
她虽然不怕,可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过这种日子,不免会让人觉得厌倦。
现在,宋墨给了她一个摆脱这一切的机会,她要不要走这一步呢?
窦昭左右为难。
想到上一世,她前有狼后有虎,闭着眼睛嫁给了魏廷瑜,当时却没有这么多的犹豫不决。
这一世,有了选择,反而不知道如何决断才好。
是不是选择越多,人越容易迷茫呢?
或者是,她的能力还做不到审时度势,高屋建瓴?
窦昭问素心:“陈先生没有来找我吗?”
“没有!”素心给窦昭端了杯香气缭绕的云雾茶。
她希望窦昭能和陈大叔商量商量,也免得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先生却一直没有来找小姐。
窦昭道:“你去请陈先生过府一趟。”
素心欢欣地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小姐,纪大人求见!”
窦昭很是意外,道:“是哪位纪大人求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