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这种事,当皇帝的怎么能够接受呢。于是,新月忽然充满了勇气——她要告御状了!
☆、第052章 在御花园
克善的病情一日日好转,望月小筑也终于解了封。乾隆听到消息大喜,命李玉又送来许多药材、补品,并叮嘱他好生调养,等再好些就接他回宫。克善要下床谢恩,也被李玉连忙拦住了,说是皇上特别吩咐了,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经过这一场伤寒,克善现在已经有点儿明白过味儿了,乾隆怕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些端慧皇太子永琏当年的影子。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一个异姓王遗孤,居然会备受荣宠。对他来说,这是个大机遇,可也并非就能一帆风顺了。影子毕竟是影子,一道背阴处就看不见了。
不过,有句老话叫“习惯成自然”,人都是惯性动物。当宠溺一个人成了习惯,想要不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是乾隆皇帝也不该例外。克善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乾隆把宠爱变成习惯,乾隆的习惯,而非他自己的。乾隆可以习惯宠爱他,而他却不能习惯于乾隆的宠爱。
这一日天气不错,克善在床上躺得乏了,就让老邢扶着自己到院子里走走。杨得用跟在他们身后,小声汇报道:“爷,方才格格身边的宫女来报,说是他他拉家的公子小姐怕格格烦闷,邀格格到郊外骑马散心去了。他他拉大人怕他们出事,也跟着去了。”
“那女人呢?她说没说什么?”克善大病初愈,脸色还是病态的苍白,虽然是盛夏的天气,身上却裹着厚厚的披风。早知道有这一出,他一点也不意外。反正不作死就不会死,还是让他们更作一点吧,什么时候作到头了,也就不用活了。
“格格……格格没说什么,挺高兴的样子,也没叫奴才们随侍伺候,自己就跟着去了。”杨得用暗中撇撇嘴,那位格格高兴着呢,哪还记得说什么。他看看克善世子淡定的脸色,轻声问道:“爷,要不要派人去看着些,毕竟格格是个姑娘家,又还未出孝……”
未出阁的格格,又还在守孝,跟着些男男女女出去纵马游玩,总有些好说不好听的。努达海大人也就罢了,都能做她阿玛的年纪,应该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可那位骥远公子可是正当少年,若是有个什么不好听的话,那可是连世子爷带皇家的面子都丢尽了。
“用不着,死不了人。”克善摆摆手,冷冰冰的语气彰显着他的不悦,“得用,派个人到前面看着,那几个人都是不让人省心的,说不定就会弄出什么事来。等那女人一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立刻将她带回来找个屋子看住,不必理她扔本孝经给她抄。”
正说着,前面便热闹起来。听着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克善皱眉,看来是已经摔马回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以为摔死一个两个呢,其实不过是脚踝脱臼而已,那叫骥远的也是个怂货。克善冲杨得用抬抬下巴,示意他照自己的吩咐去做。
新月这些天虽然觉得辛苦,可也沉浸在幸福之中。原本,她是为了离开囚笼一样的慈宁宫,才自请照顾克善的,可没想到命运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皇上居然命他们移到努达海家里,而努达海更自愿与她一起照顾克善。想到这些天的朝夕相处,新月就不禁感谢上苍。
虽然觉得很愧疚,可新月还是十分庆幸克善得了伤寒这样的传染病,不得不从宫中出来养病。这样才让她来到怒大海的家,认识了他的家人们,威严慈爱的老夫人,勇武开朗的骥远,活泼爱娇的珞琳,以及……端庄冷艳的雁姬。她好喜欢每个人,也希望每个人都喜欢她。
今天外出骑马散心,她骑在雪白的碌儿身上,听着珞琳那酸酸的话语。新月虽然嘴上谦虚着,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心中的得意。努达海待她的特别,让她那么窝心。她满含情意的目光不自禁地望向努达海,发现他也正望向自己。他们,果然是心意相通的。
可是珞琳的一鞭子,为这快乐的一天蒙上了阴影。为了救她,骥远摔伤了腿。虽然新月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可还是觉得万分愧疚。而更让她难受的是,老夫人好像极力在划清她跟他们一家的界线,这让新月无法释怀,她是真的想跟努达海成为一家人啊。
雁姬冷眼看着躺在床上哀嚎的骥远,不说话也不靠前,任由三个老少女人对他嘘寒问暖。等到大夫为骥远装上脚踝,问请没有大碍之后,才怒其不争似的开口,“闭嘴。身为男子受这么点伤,就大呼小叫的,还能指望你什么。你这样的就算进了军营,也是个逃兵的料。”
全家人连带新月都是温情地安慰,猛地听到这样的话,骥远脸色难看的愣住了,含在嘴里的呼痛声也被噎住。骥远印象中,额娘总是温柔包容的对他,何曾如此疾言厉色过。更别说他现在还伤着,额娘不心疼安慰不说,竟然还挖苦讽刺他。额娘疯了么?!
一句话就让房间里冷了场,雁姬却不管那么多,仍旧斥道:“你阿玛的年纪日渐老了,难再有精力征战沙场,往后这个家就该由你来支撑。像你现在这样,受了一点小伤就呼天抢地的,谁敢把责任交给你扛,就算不怕压垮你的脆弱的肩膀,人家也怕你坏了事。”
“不过是脚踝脱臼而已,装回去就是了,看你喊得像是腿被砍掉了一样。日后若是上了战场,真被人砍上一刀,你是不是也要哭着喊着回来找玛嬷,找阿玛、额娘?就这样还整日吵着要做御前侍卫,皇宫的安全要是交给了你这样的,贵人们怕是睡都睡不安稳。”
这些话说的又快又毒,简直将骥远贬进尘埃里,也让一家人都反映不过来。雁姬虽然不溺爱孩子,可也从来不会说句重话的,今日说得这样难听,震住了他他拉家的所有人。懒得对着这些人,雁姬一甩帕子就走。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没功夫陪他们煽情。
等雁姬的背影消失,他他拉老夫人才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地指着雁姬消失的方向,向努达海问道:“这……这是当额娘该说的话?你媳妇是怎么回事?骥远伤成这样,她不心疼就罢了,你听听她的那些话,那是人话么?还有,你倒是给我说说,骥远到底是怎么伤到的?”
几个人正在愣怔中,老老实实地就将骥远受伤的原因招了。老夫人一听就更怒了,她本就被雁姬气得不轻,这下找到宣泄口了,对着珞琳不依不饶地要动用家法。看到努达海为难的样子,新月看不下去了,她决定挺身而出,跪下为珞琳求情。
新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语还没说完,克善派来的人正好赶来。杨得用亲自带着几个粗壮的宫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御前侍卫。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新月格格,杨得用的脸也是一黑。自家爷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就有个这么不着调的姐姐,这膝盖也太软了吧。
杨得用又扫了一眼他他拉府上的人,竟没一个人觉得被格格跪折寿么,就那么心安理得?格格向他们下跪,也没一个人拦着,他们就不怕皇家怪罪么?在宫中长大的杨得用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还是赶紧离开好些。于是一挥手,身后的宫女上前强拉起新月就走。
“月牙儿……”努达海一惊,急忙想要追上去,去被杨得用带着侍卫拦住。杨得用冷笑一声,“努达海大人,世子爷寻格格有话说,请您止步,不要让咱家难做。另外,府上的规矩让咱家开眼界了,回宫之后咱家定会如实禀报给皇上、太后的,您就放心吧。”
新月被堵着嘴带进来的时候,克善正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翻阅。他也不理会不停挣扎的新月,慢悠悠地翻着手中书,直到看完之后才抬眼,甩手将书扔到新月脸上。书落到地下,露出封皮,这是一本孝经。克善轻咳一声,示意宫人将新月的嘴放开。
“克善,你做什么?我正在跟老夫人求情,你让人拖我回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因为我的关系,骥远的脚受了伤,珞琳要被请家法。快让她们放开我,我要去看看结果才放心啊。”嘴一获得自由,新月便大声喊道,身体挣扎得更加剧烈。
“你今天跟他们去骑马了?是不是玩得很开心?开心得都忘了你的阿玛、额娘、哥哥才死不到三个月?是不是还忘记了你有一个弟弟仍卧病在床?更忘记了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女人?行了,我懒得跟你说那么多,自个儿反省去吧。”克善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人把她带走。
当然,这并不是要放过新月的节奏。克善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宫女们将新月推进一间空荡荡的小黑屋,锁了门就不管了。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不管新月是哭是求都没人搭理她,头一天更是连水都不给。第二天开始每天给一顿饭,一碗水,直关了五天才将人放出了。
被放出来的新月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怕光的老鼠一样怯怯的,看谁都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克善也不管她,扔过去一套女四书,派人看着她抄写。他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乾隆已经连着催他回宫了。克善也回了日子,正是八月初三。
☆、第053章 不是格格
自从在这个孩子身躯中醒来之后,克善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已。这会儿,即便是待在端亲王府最靠后的院子里,也能听到外面沸反盈天的喊杀声。荆州民乱,终于到达它的最j□j了啊!
尽管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整个端亲王府都快沦陷了,可这个小院子里却显得很安静。克善身边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仆在收拾一个包袱。收拾好之后,两人便默默地等着,等着端亲王做出最后的逃亡安排。
没有让他们等很久,端亲王府的总管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口中说着王爷要见三爷,手上已经抱起克善又冲出了院子。克善没有挣扎,任他抱着跑,反正也不用自己费力。老仆也不吭声,默默地背起包袱在后面跟着。
王府大厅里,正弥散着一股异常悲壮的气氛,几个大小女人崇拜而又悲伤的凝望着浑身浴血的端亲王。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个慷慨英勇的男人,这个至情至性的男人,就是她们的夫君、阿玛啊!现在,这种危机的时刻,这里的女人们,都愿意跟他一起死。
总管抱着克善闯进来,也只是稍稍驱散了这种气氛而已。或者说,让这种悲壮的气氛更加的浓烈。克善觉得有些讽刺,在为祸乡里的时候,真的就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么?!
端亲王一把抢过克善,推到女儿新月的身边,口中说着托孤的话语,将自己最后的一儿一女托付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除了被托孤的克善,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在进行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他们依依不舍,他们慷慨激昂,他们视死如归……
克善眼带好笑的看着这些人的表演,面上却呆呆的,仿佛被吓住了一样。直到端亲王掏出他的令箭和匕首的时候,才抢上前一步,将这两样东西抱进怀里。在端亲王和新月惊诧地目光中,说出了一番同样慷慨激昂的话。
“阿玛,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是路上遇见八旗的援军,就出示令箭寻求保护;若是遇见敌人,为免受辱,我就杀了姐姐保她名节。”由于身高的问题,克善仰着脸,眼神坚定地看着端亲王:“然后再自杀全忠。阿玛,你放心吧,我是男人,会照顾姐姐的。”
严格来说,克善在端亲王的儿女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不得宠的那个。虽然他是小儿子,又是庶子,但是端亲王已经将自己所有的慈爱都给了前面的三个子女,特别是唯一的女儿——新月。直到此刻,端亲王才发现这个小儿子的不同。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究了,只能一边遗憾一边庆幸着。遗憾的是没能早日发现小儿子的不凡,庆幸的是有子若此端王府就有崛起的希望。他原本的打算,是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新月的,现在顺势就改了主意。
看到匕首,又听到克善那番杀她再自杀的话,新月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哭喊出声,诉说着她的不情愿,她要与阿玛、与大家一起死啊……
对着这个捧在手心里宠爱了十七年的女儿,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端亲王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但是,他却不能答应她的请求。于是,端亲王用他充满感情的声音倾诉着自己的心声,告诉他的月牙儿,一定要活下去,不只是为了克善,为了端王府,也是为了他。
等不及这对父女互诉完衷肠,克善挑了一个空档,打断道:“阿玛,莽古泰跟云娃还年轻,没有出远门逃难的经历。我院子里的老邢是从北边逃荒过来的,有这样的经验,不如让他也跟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靠那两个愣头青,恐怕出了城连方向都辨不清。
端亲王点头,满是欣慰地拍了拍克善的肩膀,深觉自己后继有人,就算死也对得起祖宗了。上前两步,紧紧抱了抱新月,父女两个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