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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稻个子抱到地头,他看我割得太慢,便走到我身边:“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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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一暖,把镰刀递给他。果然,他割得虽然也慢,但比我快得多,并很快赶上了弟弟。我只好去提稻个子,虽然一次只能提一个,但不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到后来,还是妈妈他们割完了田里的稻子,齐心合力把稻个子提到地头的。我弟弟象和刘军比赛似的,每人肩上扛两个,手上提两个,很快把稻个子都提到地头。

    后来,无论是把稻个子装到车上后,还是把平车拉到场地上打晒,一直都是刘军和我弟弟为主力。看着两人一人拉车,一个在旁边打吊绊,装得象小山一样的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快行驶。妈妈感即万千道:“城里人都说农村人重男轻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两个女人,能拉得动这架平车吗?多亏那时候东躲西藏生了你弟弟啊。”

    我一直认为妈妈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妇女,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每天和村里人东家长西家短,嘲笑别人家针尖大的事,简直就象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可事情一发生在自己家,就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我刚回家那几天,她自感颜面扫地,连门都很少出。自从刘军进了我家门后,她腰杆好象直起来了,继续不厌烦其烦地“东家长西家短”了。

    但现在她说出这句话,我却认为她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如果我不是我正低头在后面推车,我简直要仰视她了。她一个农村妇女,竟然给存在中国几千年的重男轻女思想,做了最朴素的诠释。和她相比,那些就这个问题旁引博证、喋喋不休,却始终云里雾里、不得要领的社会学家,简直给她提鞋都不配!

    当晚,妈妈破例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夹过去的菜把刘军的碗都堆得冒尖了。甚至次,刘军接住了我的目光,说不出的怜悯与温柔。妈妈望望刘军,又望望我,布满皱纹的脸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菊花。在我记忆中,妈妈好象从来没有笑得象今天这样开心过。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掩饰,我赶忙低下头假装扒饭。

    我一直是理解妈妈的,虽然这段时间,她对我没好声气,给我脸色看,可她自己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啊。她是个农村妇女,所能看到的,只是显尔易见的幸与不幸。她逼我相亲,也是为了我好啊。如今,她以为我找到了好归宿,看上去比我还要开心呢。

    我对妈妈所有的不满与怨恨,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刘军家的稻子比我们这边收得早,明天就要装仓了,所以吃过饭他就要回家去。妈妈恋恋不舍地和他告别,并示意我送送刘军。其实这是妈妈的小把戏,她想制造我和刘军单独相处的机会,以加深我们的感情。

    朦胧的夜色中,刘军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我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儿一阵阵吹过来,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稻谷的清香。身边的树木微微摇拽着,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走在家乡坚实的土地上,身边是得到双方家长认可的恋人,我感到无法言传的幸福与满足。我直希望这条路,能永远永远地走下去,没有尽头。

    当走到一处小树林边时,刘军停止脚步,轻声问我:“快到春节了,我要到你家送节礼的,你看送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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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到我家送节礼?如此,他是真的决定和我长期相处了。我简直幸福地不能呼吸,好半天才语无伦次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如果你三年前去读了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后单位争着要的,不象我。”

    他的话让我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三年前,我是考上大学的啊。在最初的绝望、遗憾、郁闷过后,我竟不再记得曾经这件事情了。我酸涩地问:“你在大学里,老师平常都教些什么啊?”

    他自嘲道:“我读的是普通师专,老师上课时安排一下就没事了。其余时间自己安排,大学里其实很自由的。”

    我好奇地问:“那自己怎么安排呢?”

    他苦笑道:“吹牛攀比、聊天上网,租房恋爱,最后混个毕业证书。”

    我紧追不放:“那你也恋爱了吗?”

    他立刻怔住了,随即讪笑道:“我,呵呵,当然没呢,要不现在还孤身一人?”

    我暗想,我现在也孤身一人呢,不是也曾恋爱过。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又一阵夹杂着寒意的微风吹过,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温柔地将我的领口往上拉了拉,体贴地说:“回去吧,快要过春节了,小心感冒。”

    我顺从地“嗯”一声,心里感到无限温暖。直到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还是久久不忍离去。这是次,他没有问我关于钱的事,也是次,我们所谈的话题,离生活这样近。

    以后几天,虽然忙着打谷、扬场、晾晒、装仓、垛草,但妈妈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因为她的改变,我们家重又变得其乐融融了。

    垛草时,因为我没力气用叉子把稻草往上码,便站到草垛上,由妈妈和弟弟往上码,我在上边垛,因为没有经验,把稻草垛得奇形怪状。我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总是站不稳,东倒四歪的,引得妈妈和弟弟在地上大笑,我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现在,我几乎忘记了在东莞所经历过的一切伤痛。

    正在我大笑不己时,淑芬正好路过,她和妈妈、弟弟一起取笑完我,便正色问:“我家忙完了,明天我去县医院给我妈拿药,你要不要一起去?小英的表姐就在哪里,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她呢。”

    我用眼光征询妈妈的意见,妈妈爽快地说:“回家这么久,你也该出去转转了。顺便买两斤毛线给刘军织毛衣,上次他来,我看到他毛衣袖口都开线了呢。”

    我难为情地说:“人家才认识他几天啊?”

    妈妈得意地说:“这是要靠缘份的!你没听人说,有的人,谈了七八年还分手的呢;有的人啊,刚认识就结婚了!”

    说完,她一个人先“呵呵”地笑起来。

    第二天,我和淑芬骑自行车出了门。因为淑芬要找五福交待几句,我们便绕道去鞋底厂。谁知,刚出村口不久,我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稻子收了,谁家还往空地里喷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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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芬撇撇嘴:“你那是猪鼻子。这哪里是农药,这是曹菊鞋底厂的塑胶味。平时刮东南风,气味都跑到隔壁村了。今天刮东北风,气味就跑到我们村了。”

    我惊讶极了:“鞋底厂的味对人体特别有害,怎么可以把厂子建得离村子这么近呢?也没人管一管?”

    淑芬无奈地说:“管什么呀,曹菊每天在她抽屉里都要放上很多零用钱,村委会的人谁都可以去拿,早就喂肥了。”

    我担心地问:“你家五福哥在那里打料,毒气更是大得很,厂里有没有什么

    防毒措施?”

    淑芬没好气地说:“有个屁!连口罩都没发一只呢。要不是看在每月拿六七百块钱的面子上,谁愿意去受那个罪。不要说人,你看看,这条沟渠就是鞋底厂排放污水的通道,以前常有小孩在里面放水逮鱼的。现在倒好,你要能找到一条鱼,那是你本事。”

    我顺着淑芬的目光转头一看,只见我们身边的沟渠里,原本一到冬天就清澈见底的水变成了浓绿色,上面还飘着许多浮物,不但浑浊不堪,还散发着阵阵恶臭。更恐怖的是,以前我们常在沟渠两岸边的草地里采茅根吃。现在,不但看不到一点绿意,连茅根的枯叶都看不到了,沟渠两岸裸露着光秃秃的泥土。

    我忽然想到,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人不穿衣服是要冷的,不知道裸露于寒风中的土地,她冷不冷?

    很快,我们远远望见了曹菊的鞋底厂。离厂越近,空气中那种强烈的劣质塑胶味便越浓重。这种难闻的塑胶味,比我在东莞任何一家电子厂闻过的塑胶味都臭。

    淑芬指着路边的几棵树说:“你看,这些树以前都长得很好的,自从鞋底厂在建成后,不但停止生长了,烟囱排出的毒气,经过那棵树那棵树就枯死,毒啊,毒气经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幸亏要搬走了,再不搬走,这块怕就要废了。多可惜呀,以前这是我们村最肥沃的一块地呢。”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就算鞋底厂现在就搬走,这里的土地,再也不能称之为土地了,因为毒气己浸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它再也己养不活庄稼。而曾经的庄稼呢,早己成枯草。

    更可怕的是,毒气不但浸入了这块土地的每一寸肌肤,也浸入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肌肤。如果再搬到镇中学,岂不是又要毁掉另一块曾经长满庄稼的土地,毁掉另一群曾经健康的人吗?

    这时,我们己经到了鞋底厂大门,强烈的气味熏得我赶紧捂住了鼻子。厂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淑芬说:“这是大老板的车,大老板来了,曹菊肯定在,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我摇摇头。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成功者,而我,则是个失败者。做为失败者,我实在没有勇气主动去见她。淑芬笑笑,便一个人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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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门外站得久了,适应性极强的鼻子便不再象刚才那样敏感了,气味也就不那么难闻了。虽然我知道,其实气味还是刚才那样的气味,依然象一层厚厚的衣服包裹着我,所以我并不敢深呼吸。我看到鞋底厂内间或走动的人,一个个步履轻快,呼吸均匀,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正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尖尖的长统马靴、身着飘逸的大红色长风衣、头发如瀑破一般披散在背后的女子朝门外走来。她的身旁,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男人。此时,她正亲热地扯着男人的手臂撒娇。男人年龄不低于五十岁,头顶己经全秃,为了掩饰这种全秃,他象很多秃头但又爱美的老男人那样,把两边的头发留长,然后分别从两边向当中梳,小心地掩住了头顶秃的部分。但总归不自然,并且一缕一缕的,这一缕一缕的头发和间或露出的头发相映衬,非常别扭。

    尽管女子妆化得很浓,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曹菊。走到门口的时候,曹菊也认出了我,她惊喜地叫道:“海燕?你是杨海燕?”

    我望了望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着,勉强笑了笑:“曹菊,你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曹菊本来就比我高,现在她穿着高跟鞋,我穿着平跟鞋,就更比我高了。她飞快扫了我一眼,脸上笑意更浓了,由上向下俯视着我,神采飞扬道:“哪里啊?听说你回家,我早就想去看你了,这不是忙吗?厂里这段时间效益好得不得了,为了扩大发展,我先是找新的厂房。好不容易和镇上签合同搬到镇中学去,老朱又要拿我去上海考察项目。上海啊,楼房又高又大,衣服又贵又漂亮,对了,我买了好多件外国进口的衣服,等下你到我家看看吧。我家你应该知道在哪儿吧,村里有两栋小楼,一栋是村委会,一栋就是我家的。”

    那男人始终笑眯眯地望着我,趁曹菊喘气的时候,他终于插上话:“曹菊,这是你朋友吗?什么时候带你朋友到我那儿玩啊。”

    曹菊这才想起了什么,忙把男人扯过来向我介绍:“这是老朱,我男朋友。”

    老朱友好地冲我点点头,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赶忙向我们道了别,钻进了小车里。我看到,临走前,曹菊还把头伸进车窗里亲了一下他的大脑门。

    看着这一幕,我忽然明白以前妈妈为什么那样生气了。是啊,曹菊虽然找的男朋友老,但有钱,并且也是名正言顺的男友。金钱和男人,她都得到了,而我呢,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在衣着光鲜的曹菊面前,我顿觉矮了半截,心里暗暗乞求淑芬快点出来。

    送起老朱,曹菊又回到我面前,怜悯地说:“海燕,不是我说你。你在广东那么久,怎么还这么朴素?你就不怕村里人看低你?”

    我呐呐道:“这个,这个,和穿衣服好象没关系吧?”

    曹菊杏眼圆睁,愤愤道:“怎么没关系?我算是看透了,农村人就是这付德性,没见过世面!你穿得不好吧,他们认为你在外面混得不好;你穿得好吧,他们又说你是‘卖猪肉的’!我在饭店端盘子时,辛辛苦苦做事,每天累死累活不赚几个钱,每次回来,连家里人都腚不是腚、脸不是脸的。现在我索性明码实价卖了,办了厂,哪个不跟着巴结我。这世道,我算是看透了,有钱就是大爷!对了,你来鞋底厂是不是想进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