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的,又是独生女,生两个也不要罚钱的,说不定以后还会用到她着表姐的地方呢。”
我叹了一口气,她想得可真长远。忽然明白了在广东时,人与人之间关系为什么那么淡漠。其实我们一贯崇尚的礼尚往来,说白了不过是互相交换,情义交换便也是其中的一种。 有往才会有来,有来才会有往,就这样来来往往,纠缠不清。农村几代几十代不变的相对固定的居住形式,为礼尚往来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但在外面呢,大家都是无根的浮萍,来自五湖四海,即便同一家公司,只要结不成夫妻,也总要分手的一天。所谓“桔生淮北则为枳”,礼尚往来也便不复存在了。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机械地跟在淑芬后面。小英表姐在妇产科,我现在一听“妇产科”三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心悸,便站在院内等她。很快,小英满面春风出来了:“小英表姐说,她出去吃饭了,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回去。”
于是又往回走。好在大约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刚才嘈杂的草坪没几个人了,徐双季也不见了踪影,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我们只等了一会儿,小英便提了一个塑料袋,急匆匆过来了。看到我们,她一眼就认出了,惊喜地说:“海燕,淑芬,你们怎么来了?”
淑芬故意打趣道:“是不是你是大学生,我们这些初中生、高中生就不能来看你了?”
小英自豪地笑了笑,开了门,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床边的一张破凳子上。房间很宽敝,除了一张床,就是一些破旧的家具,这些家具应该是她表姐淘下来又舍不得扔掉的。
我心里略略安慰了些,她穿着比我还朴素,应该不会象曹菊那样让我难堪了。但我看到,她以前丰腴的身材现在看上去非常单薄,虽然骨架还在,走起路来,却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跌倒一般。
我好奇地问:“小英,你减肥啊,怎么这么瘦?”
她自嘲道:“自从上大学后,我都掉了几层皮了,能不瘦吗?”说完这话,她一屁股坐在床上,牢骚满腹地说起了自己的苦衷。
当初虽然勉强去读了大学的,但小英家里其实也很穷的。现在村里零星点缀的几座不起眼的低矮土屋,其中一座就是他们家的。
她在家中是老大,她爸爸妈妈当初为了生男孩,连连生了她们姐妹三个,到第四个才生了她弟弟。也就是说,她和最小的弟弟年龄相差近十五岁。但在她和她三妹之间,她妈还流过两个女孩。所以,她三妹还在她妈肚子里时,因为不停地做b超,想早点检出是男是女。后来虽然检出是女孩,但己经不能流产了。结果她三妹到现在走路,腿还有些跛,据说是当时b超做多的原因。
从考上大学那年,小英便开始申请助学贷款,可一直申请了四年,年年没有她的份,说她没有资格。直到前几天小英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助学贷款的资格,那是因为助学贷款利息低,都贷给有钱人了,越有钱越能贷到。不过幸亏当时没贷到,要是贷到了,在规定时间还不完,就要交违约金什么的,听说每月要还六七百元,她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岂不要愁死?
279。
大学一学期学费是4000元,住宿费是650元。年的钱,家里帮她七拼作凑交齐了,那些钱有一大部分是她爸爸在煤矿上用血汗赚来的。她原以为650元一学期的住房应该很好的,但谁知到学校一看,房间又破又脏,还经常往上掉白灰。她后悔没有早四年考上大学,因为就在一年前,她所住的房间每学期住宿费只要300元!
她学的是政教专业,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专业,所以她们班的很多人纷纷转了别的专业。她也想转,但学校有一个明文规定,就是转专业的人,必须多交2000元的费用,专业就可以随便挑了。学费和住宿费己经把家里榨干了,她当然难以启齿再问家里要这笔多余的钱。
刚进大学不久,她便知道,所谓的大学教育根本就是垃圾,就是让学生拿钱去集体胡闹,他们班超过一半的同学在外面租房同居,上课逃学是常事。但她认为,学不学到东西是次要的,有一张大学文凭比什么都重要。她一直坚信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所以,家里越穷,她才越要读书。
常言道,屋漏偏逢连阴雨。第二年,她爸爸和我爸爸等38人便在矿上遇难了。从那以后,她再也交不起学费了。课余时间,她只能发疯般地兼职,从家教到小饭店端盘子的,为了省下每一分钱交学费,她每月的生活费只有50元,经常饿得双腿打颤。
她妈为了供她上学,家里卖完了每一头能卖的牲口,借遍了亲戚朋友,要不是因为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差点连房子都卖了。她妈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不要再读书了,但她硬着心肠坚持着。
因为舍不得路费,直到大三那年暑假她才次回家。她刚回家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他们家的房顶冲漏了,她和她妈及几个弟弟妹妹把家里所有的盆盆桶桶都用上了。踩着老屋粘脚的土地,她妈抱怨说:“现在村里只有念书的人家没有楼房了。”
她当时暗暗发誓:“我毕业后,一定要让妈妈及弟弟妹妹住上干燥宽敝的楼房,不再担心刮风下雨,不再担心墙角的蛇和老鼠。”
但无论她怎样有志气,家里还是穷得要死,暑假过完回学校时,连108元的路费都是她妈老着脸皮跑到邻居家借来的。
这四年,为了供她读书,家里欠了一大堆的债。她二妹初中毕业便辍了学,今年暑假刚刚跟亲戚到长三角打工。一起去的,还有她三妹。她三妹是超生,没钱报户口,到现在还是个“黑户”,再加上脚有些跛,连一天学都没上。这次外出,还不满十六周岁,身份证是借别人的。她妈准备等她弟弟读完初中,也送出去打工。因为她弟是超生,也没钱上户口。小学、初中还好说,一到高中,不但学费高,没户口也是个大难题。
事实上,就算有户口,现在村里的孩子,大多数是初中毕业生。因为初中跟小学不用花太多的钱,而且孩子小,不够年龄去打工,而且家长也怕因此被政府麻烦,所以迫不得己让孩子念完初中,而念高中,几乎没有太多家长会去考虑的。
可以说,为了她读大学,她家倾尽了全力。但即便这样,她大四那年的学费还是没有交完,所以毕业证到现在还被扣在学校里。
说到这里,以前爱笑的小英竟轻轻啜泣起来。没拿到毕业证,这大约是她最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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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切地问:“那现在怎么样呢?工作有门路了吗?”
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说:“现在找什么都要托关系,我不但没钱,连毕业证都没有。可无亲无故,谁又会帮助你啊。还好,两个月前,表姐帮我找了个男朋友,人虽然矮了点,我也不是很喜欢,但他家门路广。现在正在帮我联系一份工作,是一个镇政府的办事员,虽说暂时只是倒倒茶水、打打杂,不过以后会有机会的。听说前一任办事员,还只是个大专生,现在己经送到县里培训了呢。”
我由衷地说:“那就好啊,只要能有机会就好。”
她迟疑地说:“听说工资很低,只有三四百块钱。现在物价这么高,这点钱能做什么用啊。”
我点点头:“是这样,什么都长,就是工资不长。我在东莞时,听那些老员工说,工人的工资好象一直在五六百上下浮动,长得极少极少的。”
淑芬忽然大叫起来:“对啊,小英,你要嫌工资低,就到外面打工去啊。再怎么低,也不止这三四百元呢。”
小英摇摇头:“我是绝对不会出去打工的。”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啊?你是本科生,要是出去的话,工作不知道有多好找呢,工资绝不会低于一千的。有了经验,两、三千是不成问题的。”
小英坚决地说:“不!我家庭那么困难都坚持上大学,就是为了赚很多很多的钱,彻底改变家庭命运。你见过有几个是靠打工发财的?就算侥幸有人做了老板,如果不走歪门斜道,那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啊。我是学政教专业的,如是这份工作能成,也自专业对口了。你们知道吗?现在最赚钱的不是打工,而是从政!”
淑芬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说得对!你看现在,连村支书都赚得盆满钵满的。自从农村不收提留后,他把村里最好最肥的一块地免费承包了,专门制稻种卖给我们,不买你家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小英你要是当官发财了,一定不要忘记我们啊,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我言不由衷地说:“小英,你到底没白读这四年大学,站得高看得也远。”
小英得意地扬扬头:“那当然,人哪,关键是要学会为自己定位。这年头,打工能有什么出息,只有当官才是正道,这就是这样给自己定位的。”
话一说完,她就意识到什么,急忙和我说:“海燕,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只可惜,当初你没有去上大学。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后很多单位都争着要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家里穷,读不起的。”
她不满地说:“能比我家还穷?我家那样我都熬过来了,我有三个弟弟妹妹,你家就你弟弟一个呢。关键是要坚持,谁叫你当初不坚持呢。”
我张了张嘴,感觉有许多话想和她说。我最想说的就是,她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大学梦和所谓前途,置她一家老小的死活于不顾!她家超生严重,她爸爸妈妈为生男孩,整日东躲西藏的。终于生了她弟弟,却因为没钱,她弟弟和她三妹一样,至今没报上户口。生了她弟弟后,原以为会松一口气的,没想到她爸爸又去了。兄妹四个中,她是最大的一个,就是她的二妹,也比她小七岁。自从免去繁重的农业税后,村里人除了每人三分的口粮钱,所有别的收入都是靠打工、养鸡等等。真不知道这几年,她妈妈一个人是如何拉扯她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挺过来的。
但我看着她那对未来生活无限憧憬的脸,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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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时有些冷场,小英象是想起什么,赶忙打开破凳子上的那个塑料袋:“你们还没吃中饭吧,肚子一定饿坏了。这是我刚刚买的馒头和咸菜,三个馒头本来是准备分两顿吃的,现在正好一人一个。”
馒头又大又暄,还冒着微微的热气。想着这就是小英一天的伙食了,我和淑芬都有些不太忍心。趁小英去打开水的间隙,我和淑芬商量了一下,每人压了20元钱在她枕头下。虽然这20元钱对我们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对生活暂时还没着落的小英来说,更重要一些。
胡乱就着咸菜、开水吃完馒头,简单收拾了一下,小英便有些为难地说:“我男朋友的妈妈前几天住院了,我下午要去医院照顾她,就没时间陪你们了。”
淑芬和我赶忙起身告别,淑芬还语重心长地嘱付道:“快去吧,未来的婆婆呢,只要婆婆喜欢,婚事就成一多半了,你的工作也就有着落了。”
小英听得连连点头。
从人民医院家属区出来后,我感到深深的失落。我觉得一起长大的四个人中,我是最失败的。淑芬有了自己的小家,有老实孝顺的丈夫,有乖巧可爱的宝宝,生活虽然拮据,但没有大起大落,生活宁静而安祥;曹菊拴住了一个有钱的男人,虽然塑胶鞋底厂不大,但在农村,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小英更是前途不可限量,虽然现在清苦,但她志存高远,照她的设想走下去,一定会在官场上有一席之地的,一旦做了官,便是名利双收的。
我不过是离开家乡短短三年,一切都物事人非了。每个人的生活都步入或即步入正轨,而我呢,却什么也没有!在东莞时,我一直想回家做点生意,但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呢。
因为我还要买毛线,淑芬带着我,直奔县城最大的一家市场,即“中兴”市场。这里大多是卖衣服的,还有鞋袜棉帽及各类小吃,很是热闹。因为在“金秋”厂做过两年,所以看到各个档口的衣服,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淑芬和村里很多女人一样,空闭时间手里总是抱着毛衣的,所以她对毛线很有研究。在她的参谋下,我很快买了两斤咖啡色的毛线。这种毛线,含羊毛量虽然只有70%,但手感很好,摸上去很是舒服。
买了毛线,我又想给妈妈和弟弟买身衣服。淑芬也想给猫猫买一件过春节的新衣服,于是我们便一家家档口逛起来。因为过年了,下面各乡镇的很多人都进县城准备过春节的衣服。年底是结婚、走亲戚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