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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卖鸡,他就会到别处去的。”

    大婶“嗯”了一声,便小跑起来。

    望着大婶干瘦的身影,我妈叹了一口气:“你大婶命苦啊,你大叔和你爸那次在煤矿出事后,你大婶就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过。现在还好,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以后上高中、大学可怎么办?现在的学费,全指望她在曹菊的塑料鞋底厂干活挣钱。没结婚的都不敢在里面做太久,听说做久了就不能生孩子。你大婶才做一年半,现在总说自己胸闷,喘不过来气呢。”

    我随口问:“大婶还不到四十岁吧,那她怎么不改嫁呢?改嫁也有人替她养孩子。”

    我妈白了我一眼:“改嫁就那么好改的?农村人,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有儿有女的,谁去改嫁?再说了,就是她想改嫁,哪里去找那么合适的人?”

    正说着,大婶带着“收死鸡的”一前一后过来了。一看到那个“收死鸡”的,我不禁笑起来:“宋小帅,是你啊?”

    宋小帅也看到了我,看了看我的家,高兴地说:“杨海燕,原来这就是你的家?我以前经常来这个村的,你们村里人多数养免子,鸡鸭养得少,后来我来得就少了。今天正好路过,我随便来转一圈,没想到就遇见你。”

    说话间,大婶的鸡又死了两只,望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鸡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大婶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因为是生瘟疫死的鸡,宋小帅按照他收死鸡的惯例,出价是一块钱一只,但大婶要一块五一只。宋小帅看了看我,大方地说:“一块五就一块五吧,六只你全卖吗?”

    大婶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狠下心来说:“留一只吧,整天青菜、萝卜的,我家两个讨债鬼早就馋死了。”

    于是就留下来一只,五只鸡卖了七块五元钱。宋小帅把死鸡一只只扔进自行车后的筐里。那是一辆破旧的加重自行车,车后面有一个大筐,筐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大半筐死鸡。

    317。

    宋小帅看我打量他自行车,解嘲道:“我这辆车,除了铃不响,其余什么地方都响。没办法,现在卖的那些轻便自行车中看不中用。”

    我妈听说宋小帅是我同学,赶紧热情地招呼他到我们家坐,还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白糖水。宋小帅真的渴了,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来,仰天“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

    我妈望着他喝水的模样,一脸欢喜。

    喝完水,我妈关切地问:“你结没结婚?多大啦?”

    宋小帅爽快地回答:“我还没结婚,和海燕一年生人,比她大三个月。”

    我妈满意地点点头,别有深意地望着我笑。

    知母莫若女,自从我这次回到家,我妈一看到和我年龄相当的男孩就两眼放光。我故意装作没看到她的递过来的眼色,转头奇怪地问宋小帅:“你比我大三个月?你怎么知道你比我大三个月?”

    他脸“腾”地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于娟说的呗,你还不知道吧,顾斌就是和于娟结的婚。”

    听了这话,我惊讶地瞪大了眼晴。我清楚得记得,我们初中时的同学,都是邻近几个村庄的学生,彼此之间都很熟悉。那时的学校周围,一到春暖花开之际,学校就被掩映在墨绿色的小麦、黄灿灿的油菜花、细长的芦苇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青草野花之间。每到这个季节,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特别是女孩子们,都正值豆蔻年华,课余时间,我们常常三五成群找个地方坐下,然后谈论理想、事业和爱情等等朦朦胧胧的话题。

    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是那么的新奇,我们最常谈论的,便是班里的男孩们。每每提到顾斌,于娟总是不屑一顾:“闷葫芦一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谁嫁给他谁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由笑出声来:“顾斌和于娟,都不知道他们是谁追谁的呢。”

    宋小帅哈哈一笑:“他们谁也没追谁,想起来真有意思。你应该还记得汪秀丽吧,就是个了很高,坐在后排的那个女孩子。”

    我点点头:“记得的,长得很漂亮,好象比我们都要大两岁。有一次,老师让她到黑板上板书,她磨磨蹭蹭到黑板前,拿着粉笔,就是不写字,把老师气得半死。”

    宋小帅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说:“对对对,就是她,她和顾斌是一个村的。初中毕业后,她们都没有继续读书。你也知道,中考升学率那么低,当时我们班五十几个同学,上高中、中师加起来才只有一、二十个呢,考上大学的也不过就那几个人,还包括你这个没考上没去上的。所以,大多数同学都外出打工了。张云叶也是初中毕业就到广东打工的,张云叶就是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女孩,你一定记得的。有一年张云叶从广东打工回来,她想找几个同学聚一聚。她先去于娟家找于娟玩,然后两人又去汪秀丽家找汪秀丽玩,汪秀丽不在家,于娟和张云叶就坐在汪秀丽家的草垛边等,正好被顾斌看到了,就把她们两人领到家,管了一顿饭,后来几个人开始走动,于娟和顾斌就谈上了,现在儿子都快三岁了。”

    乍一听到这么多同学的消息,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不过是短短的七年时间,真是物是人非。原来我的这些同学们,并没有几个象小英那样强烈地渴望出人投地,也没几个象曹菊那样大富大贵。他们平平淡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守望着清贫而安稳的生活。同样都是农村出身的人,他们可以这样生活,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一刻,我的心,宁静而充实。

    318。

    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到晚饭时间了。我妈己经准备宋小帅的晚饭了,还破例到村头的小店里拿了一瓶两块钱的白酒,一定要留宋小帅在我家吃晚饭。但宋小帅却为难地说:“对不起,大婶,我不能在这里吃饭了,下次我会再来的。今天我一定要把收的货送到烧鸡铺的,要是明天再送过去,货变味了,他们要压价的,本来就挣不了什么钱。”

    我妈不免有些失望。但宋小帅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这让我妈又燃起了某种希望,她望着宋小帅消失的方向,下了个结论:“你这个同学,看上去对你有点意思。虽然收死鸡死鸭子的名声不好听,不过互相之间知根知底的,不象刘军那个王八羔子;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但高高大大门前站,不干活也好看。他说他还没结婚,你看我这老糊涂,怎么刚才就忘了问他有没有对象了?”

    我简直恼羞成怒了:“妈,人家不过是路过,什么意思不意思的!”

    我妈十拿九稳道:“我是过来人,我的眼光,一定是不会错的。”

    刚刚过来串门的大婶也接口道:“嫂子你是说刚才那个收‘死鸡的’吧,是个好孩子,很讲情面,看在海燕的面子上,连价钱都没和我讲呢。”

    我脱口而出:“够了够了,当初你们还说我和刘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大婶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妈也直翻白眼,嘟囔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你好。”

    虽然我对我妈和我大婶的话不以为意,但宋小帅和我说话时眼光的专注,让我不能不浮想连翩。我们还是同学时,我就己感觉他对我那方面的意思,但我从没往那上面想过。一方面,宋小帅经常性嘻皮笑脸的,我不太喜欢外向的男孩子;另一方面,我从小就是个志向远大的孩子,我那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片贫脊而偏僻的土地上过一辈子,总想着考大学,进大城市生活,远远地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没考上大学,我不想出去打工,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渴望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但现在的我,早己不是初中时那个清涩单纯的少女了,我现在是个声名狼藉的失贞女人。宋小帅虽然不和我一个村,但相隔并不远,我的过去和现在不同版本的故事,他不可能没听别人说过。

    我越想越沮丧,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上高中,更后悔为什么要外出打工。如果初中毕业,我就不会想那么多,就和于娟一样,安安稳稳打个男人嫁掉,该有多好啊。

    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虽然我对和宋小帅发展某种超出同学的关系并不乐观,但想到他临走前说的那句“下次再来”,我还是隐隐在心里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他真的再来。

    我原以为,就算宋小帅真的再来找我,不知要过多少天,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来我家了。和他同来的,还有顾斌。顾斌虽然不是很高,但看上去非常健康结实。他们能来看我,我妈比我还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殷勤地端茶送水。

    常言道,人是衣服马是鞍。宋小帅和顾斌虽然算不上英气逼人,但他们五官端正,身材中等偏上,绝不比我在广州、深圳、东莞及电影电视中见过的那引起所谓城市男人、官员老板、白领精英等等长得差,但现在,他们穿着皱巴巴的旧衣服、布满灰尘的皮鞋,再配上风吹日晒变得红黑的脸庞和没有头型的头发,活脱脱一副标准的中国农民形象。这种形象,和我们的父辈们,没有任何区别。

    319。

    我真替他们、也替自己惋惜。论智商和勤奋,我们不比当今的所谓社会精英差,甚至于,倘若我们出生在升学率高、高考分数低、高校多的大城市或富有的家庭,我们同样可以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但现在,因为是农村户口,因为贫穷,我们只能无可选择地做农民。即便我们进城打工,我们也只能统统被称作“农民工”这个带有明显侮辱性质的称谓!每每听到“农民工”三个字,我总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因为无可选择的出身,在来到人世间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注定跟别人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不是我们不够努力,不是我们不够优秀,实在是,社会给予我们的机会是太少太少了。

    我不知道,在现在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外出打工的农村,象宋小帅和顾斌这样坚守土地的年轻农民还有多少?但顾斌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说:“出去打工有什么好?我们村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全家人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有时过年过节回来,每次都衣着光鲜,但看上去起码比我老五岁。前几年我一个堂哥在广东打工,得了职业病,在那边没钱治,只好回家了。瘦得皮包骨头,鼻子整天流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就是因为他我爸妈才坚决不让我出去打工的。”

    我同情地说:“真可怜,不过好象可以和厂里打官司的。”

    顾斌口不择言道:“打个屁官司,堂哥那个厂做了五年,进厂却连合同都没签,厂里根本就不跟工人签合同!拿不出合同,就不能证明他是是那个厂的员工!他这边躺在医院,那边厂里就叫人把他行李送到医院了,最后还是几个老乡看不过去,凑钱把他送回家的。最惨的是,堂哥还没结婚,现在连走路都要扶着墙,一点活都不能干,简直是废人一个。”

    宋小帅也附合道:“就是就是,前段时间我们村也有一个女孩,连加了两个通宵,整个人都迷糊了。刚走出厂门就一头钻进车轮子底下,被轧得没有一点人形。家里人要和厂里打官司,厂里说了,她是下班时间出的事,再说出事地点也不在厂里,只是象征性给了几千元安葬费。”

    顾斌愤恨地说:“到外面打工,没有一点安全保障。听那些在外面做建筑工、煤矿工的人回来说,吃的都是专门的‘民工米’,做成的米饭发黄发硬,有一股霉味,吃那种米饭是不能嚼的,要直接吞下去,否则一嚼就嚼出砂子,碜牙,根本吃不下去,吃不下去就不能干活。菜吧,不是白菜罗卜,就是罗卜白菜,这些菜还都是下午到菜市场捡的,菜里一滴油都看不到。我表弟以前从来不吃肥肉,去年才出去做建筑工,春节回来,连吃了两大碗肥肉片子,把我小舅母都心疼死了,那生活真是猪狗不如。所以啊,我是不会出去打工的,于其到外面被人看低,不如在家里做我的农民!”

    我反驳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打工仔打工妹中也有成功的。我以前在一家电子厂,就有一个课长,文化很低,从普通员工做起,后来做到课长的,一个月可以拿到三千多元呢。你们在家贩卖死鸡死鸭,能做到课长吗?一个月能拿到三千多块钱吗?”

    宋小帅冷笑道:“那我问你,他从普通员工到课长经过多长时间?真正打工的人中,象他那样成功的人能有几个?”

    320。

    我想了想说:“如果不走捷径,普通员工要想升做课长,最少要经过七、八年,而且幸运儿是凤毛麟角的。如果都去做管理者了,谁去做一线工人?象我以前所在的服装厂,有近万人,但真正从一线工人坐到办公室的少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