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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交锋
    浮霜盯着依在窗台上的卫东鋆,心潮翻涌。一时间前世今生,与他的恩怨情仇齐上心头,再难将息!

    上辈子他也是在新婚之夜放了她的鸽子,她谨小慎微的端坐在新房内,直到天明才歪倒睡去,却接连着数日未曾见到他的面,王府众人对世子爷的荒唐行径原不奇怪,却不免心中小瞧了她,觉着她季浮霜不过是从豫州嫁来的一个摆设而已。

    卫东鋆常带着麾下铁骑卫满城奔波,也常宿在营中,连王府都不回。待得定王过世,卫东鋆继位之后,众人搬去了梧山堂,她则被安置在玲珑馆,出入得人看顾,小心提防,处处留心。

    卫东鋆对她算不上坏,只是冷淡。她当年不免心存怨怼。后来又因季景斋那母亲辖制,她便施展诸般手段,处心积虑、骗得了他的心。

    后来卫东鋆对她是真喜欢的,甚至不顾她的身份,真心信了她,却不防被她转手给卖了,生生折损了近十多万大军。若不是他本人雄才大略,手下又人才辈出,最终挥师西进,孤注一掷直入蜀中,逼得季景斋决战豫州城下。江淮卫氏早已被除名,他卫东鋆也早已兵败身死,沦落为阶下囚了。

    因此真要说起来,上辈子他与她之间,是她先负了他,怨不得卫东鋆最后来信逼她自尽。

    至于自己对他到底有没有真感情?浮霜闭了闭眼,不愿再想,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心,尽都可以还他,助他扶摇直上,执掌天下,也算是偿了上辈子的亏欠罢。

    一时间各种滋味齐上心头,五味参杂,令她思绪烦乱。

    卫东鋆却不知这些,只觉得这丫头脸上神情变幻,端是奇怪,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浮霜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睁开眼,她用袖子掩起手中的扇剑,行至八仙桌前,链一杯,倒上了两杯酒,便抬手示意卫东鋆坐下。

    卫东鋆挑起剑眉,心中觉着有趣,此处分明是他的卧房,这小女子却犹如主人待客般随意,一点羞涩都没有,倒勾起他几分好奇来了。

    他拍拍裤腿,扬起一阵灰尘,走到桌边落座,抬眼细细打量浮霜。凝脂般的肌肤如玉如珠,一抹红唇淡雅得益,乌云般的秀发垂坠在胸前,那大红色的婚服更衬托的她艳光四射、风华绝代。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双略微上翘的凤眼,浓密的睫毛下,他看到的是她掩不住的锐利眸光。两人的视线一个交汇,便缠斗在一处,互不相让。

    卫东鋆打量自己的时候,浮霜也在观察他。两世为人,她一直想不通,卫东鋆明明有一副傲人的好样貌,为何却偏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就好似如此便能显得与众不同似地。

    入鬓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泛着如雄鹰般野性的眸光,削瘦的脸颊勾勒出的优雅的线条,挺直的鼻梁带了几分高傲的贵气。他的左侧脸颊上有一道浅疤,养好的皮肤平时并不显眼,却在笑起来时会出现个奇妙的弧形凹陷,似魅惑,又似狡诈。

    他若梳洗整齐,原该是霸气凌然,又俊秀无匹,偏要弄得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就算是此际得收敛锋芒,装疯卖傻,也太过了不是?

    上辈子他这模样就招人不服,试想那些老臣,以四五十岁的年纪,投诚于少年麾下已心有不甘,更何况是他这副尊容?

    这辈子得找机会给他掰正了不可,虽说别有一番洒脱随意的气度,可实在不像个上位者该有的模样!

    想到此处,浮霜微微皱起眉,轻声道:“我以为你今晚都不会回来。”

    卫东鋆挑挑眉,越发觉得有趣:“此处是我的寝室,我不回来能去哪儿?”

    “你不是连婚礼都未参加吗?”浮霜淡淡的说道。

    卫东鋆打量了她片刻,方道:“那只是因为我并不想娶你。”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没有半点修饰婉转,说完他便盯着浮霜,想从她脸上瞧出几分失意、几分紧张,又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却发现浮霜依然平静如水,未起波澜。

    随即,她缓缓的笑了,如春花绽放。

    “彼此彼此,我也不愿嫁你。”

    卫东鋆闻言皱起眉,一般女子都不愿嫁给一个名声在外的疯子,这不难理解。可睿王季景斋的女儿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她难道不是为了刺探润州消息才嫁来的吗?她难道不应该甜言蜜语的迷惑自己,最好将自己迷得晕头转向,才好行事吗?

    她如何会坦言并不想嫁给他?

    莫非她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新嫁娘?是他太杞人忧天了?

    不可能!季景斋那老狐狸,又怎会只派个花瓶来联姻?

    思索间他不禁前倾了身体,拉近了与浮霜的距离。浮霜毫不退避的直视他的目光,心想,这自负胚子!偏只许他不愿娶她,就容不得她不愿嫁不成?

    两人再度以眼神交锋,一时间屋内沉静下来。

    他盯着她,从她眼中只看到了自信、沉稳和如水的平静。

    她望着他,从他眼中瞧出了玩味、兴趣和勃发的战意。

    片刻之后,卫东鋆突然收敛锋芒,低声说道:“你若信得过我,便将诸事都交与我吧。”

    他的声音略带嘶哑,神情诚恳,一瞬间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中只剩下纯然,就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提出了个善意的要求,俊秀的脸庞认真的,令人难以拒绝。

    浮霜望着他,思绪翻涌。上辈子他和她初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记得他那时似乎也说过这句话。

    若信得过,便将诸事都交与我吧!

    是承诺,还是邀约?原来当年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有机会放下执念的。

    如那时自己应允会怎样?会否一帆风顺?会否不用再铤而走险?母亲会否也能……

    不!其实没有什么会否,因为上辈子已经过去了……

    浮霜收拢思绪,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真诚的目光。

    “我信不过你,我只相信自己。”她缓缓说道。

    随着她的答案,屋里的气氛重新又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卫东鋆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说起让她坦言的话,或许是眼前这千里迢迢而来,孤处于敌境的少女,令他生出几分怜悯吧?

    总觉着她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于是他便脱口而出了那句认真的话。

    可她的回答却是:信不过他?

    是啊,谁在初次见面时便能信得过个陌生人呢?更何况是他?润州的疯世子卫东鋆?

    他冷哼一声,脸上再度浮现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罢了。”说罢他起身走到床前,和衣便躺下了。

    浮霜这回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了。

    他竟然躺下了?一身的泥巴灰尘、一身的汗臭!他……竟然就这么躺下了?

    这简直……简直是……不可容忍!

    她快步冲到床前,抓起他的耳朵便拧!

    “你给我起来!脏死了!”

    卫东鋆吓了一跳,这还是方才与他较劲的沉稳郡主吗?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呢?

    浮霜的手劲并不大,远达不到能揪起卫东鋆的力道,可不知怎的,卫东鋆便被她给‘拎’起来了。她把他推搡到床边,打开窗户道:“出去!爱上哪睡便上哪儿睡去!这么臭,别进来!”

    糊里糊涂中,卫东鋆翻出了窗户,随即被他染上了泥巴的被褥也一并给扔了出来。

    站在天井里,他抱着被子,傻傻的抬头望月,愈发的诧异。

    自己……这算是……被新娘赶出新房了?!